柔娘到底嫁入孙家几个年头,村上的人谁也说不清,只能从孙秀秀渐长舒展的腰肢猜测,大概有十三年了吧。
在她记事起,爹爹的模样便逐渐模糊,以至于后来再也记不起。
但她相信,爹爹一定会考取功名,回来找她们的。
其中最为笃定的,便是祖母。
祖母不怎么喜欢自己,孙秀秀是知道的,因为自己只是个不能传香火的女娃娃,但她还知道,祖母也不喜欢娘亲,只是因为家里一口吃食,那个远在他乡的爹爹的盘缠,都是靠娘亲才能得到,祖母才不得不留在这个家里。
每当祖母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朝斥责娘亲的时候,孙秀秀总是忍不住阴暗地想,她到底什么时候会死呢?
想完,又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,这传出去可是要名声尽毁,如此一来,她只好避着祖母走,否则,她怕心里那些见不得人的龌蹉会成为事实。
春去冬来,三个女人度过了一年又一年,直到一声惊响打破了村子的宁静。
那天是放榜的日子。
骏马带着孙长鸣高中的消息闯入村子里,孙秀秀还未反应过来,她和娘亲便被人群团团包围,讨要喜糖。
往日不见踪影的亲戚凑上钱来,好话像不要铜板似地一句句往外冒,再回过神来的时候,祖母已经被他们请回了自己家里。
说是为人子女的孝顺。
孙秀秀觉得可笑,往日怎么不见这些个亲戚上门,她还记得有一回老太太下地伤了腰,娘亲带着自己上门讨要治病的银两时,那一张张冷嘲热讽的脸,怎么那个时候就不记得面前这个老太太是母亲了呢?
“她们就是想抢功劳。”
关起门来,孙秀秀对柔娘说。
柔娘没有生气,只是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子:“你啊,都要进城里享福了,可不能什么话都乱说,给你爹爹丢人。”
孙秀秀努了努嘴,没有再还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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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从那天起,母女二人的日子就多了些盼头。
只是很快,这盼头便被一声惊雷打破了。
“你说娘早就被接走了!?”
柔娘不可置信地被轰出来,大姑子嫌恶地把门关上,只有声音从门那边传来:“我告诉你,长鸣他是要娶高门贵女的人,你可不要乱攀亲戚。”
头一次,孙秀秀没有及时去搀扶她摔倒在地的娘亲,她站在原地,心里像是破了一个洞,风灌进来凉得吓人。
很快,孙长鸣抛弃妻女的流言传遍了全村。
碍于孙长鸣出息了,做官了,村里人不敢说些什么,是以,所有的流言蜚语都砸在了孤儿寡母身上。
再过了几年,孙秀秀长到了该说亲的年纪,但本该踏破的门槛却冷冷清清。
不为别的,孙长鸣为官五载,却没差人回来看过一眼,更别提接那母女回去,这回,村里人算是知道他孙长鸣是个白眼狼了。
但若仅限于此,孙秀秀也不至于落到无人问津的地步,毕竟她算得上是十里八乡难得的好相貌。
要说这缘由,不外乎二个——家贫,名声。
寡妇门前不仅是非多,爬墙的也多。
当然,至今未有得手的人,但往往是那些被母女二人打出去的人私下气不过,背后编排了不少,这男人要是动气嘴皮子了来,不比长舌的妇人好上多少。
什么沐浴时雪白的背,温润的触感……说得一板一眼,好似那母女真的叫他们得手似的,虽然这话不会拿到柔娘面前说,但背地里早就没有去什么名声可闻了。
是以,柔娘现在还被蒙在鼓里,只想着今年收成不错,自己在熬夜多绣几副绣品,为女儿攒一份看起来像模像样的嫁妆,哦,也是时候教秀秀绣嫁衣了。
昏黄的烛光之下,年老色衰的妇人嘴边含着笑。
孙秀秀如同往常一般,围着墙走上一圈,垫着木凳把墙边不再尖锐的竹片换上新的。
这是她们母女二人所能保护自己为数不多的手段之一。
忽然,孙秀秀看到一处,脸色瞬间变得惊恐,头也不回地往回跑。
——七倒八歪的竹片跌落在墙角下。
有人进来了?什么时候!?
孙秀秀来不及思考,往柔娘所在的房间跑去,无论如何,两人聚在一起,胜算总会大些。
夜色深沉,微弱的灯光幽幽摇晃,好似巨兽睁开了眼睛。
还未赶到,女人悲惨凄厉的叫声穿透夜色,孙秀秀步子猛的一顿,转而操起放在门边的扁担进了屋,想也不想,朝正压着女人施暴的两个男人打下去!
男人惨叫出声,“那个狗玩意敢打老子!”
被激红眼的男人一把把她掀翻在地,骑在她身上,抽了两个巨大的耳光,孙秀秀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了起来,眼睛眯成一条缝,神智开始溃散。
“咦~我倒没发现,秀秀这丫头也挺水灵的。”男人色眯眯地在她胸前摸了一把。
孙秀秀身体猛地一僵,几欲呕吐。
“别动她,好歹是孙长鸣的女儿,虎毒还不食子。”
骑在身上的男人扫兴地从孙秀秀身上起来,转而把欲.活发泄到柔娘身上。
一边脱着上衣一边假惺惺道:“柔娘,这辈子是你看不清人,下辈子可把眼睛擦亮些,哥俩也不想这样,但奈何长鸣那小子有本事,是不是?”
柔娘偏过头,压抑的哭声终于从唇齿间泄露出来。
可下一刻,变故横生!
“你们在做什么?!”女子的娇呵打断了一室的暴行,胡黎看了看倒在地上的孙秀秀,又看了看满脸泪痕的柔娘,大怒。
一挥手,两个男人还来不及反应,就原地被掀飞三丈,直到撞上了墙,接着重重地落在地上,抽搐两下,便没了气息。
“是仙人吗?”孙秀秀心想。
可下一秒,仙人发话了。
用无比嫌弃和鄙夷的语气看着柔娘,道:“哼,我以为能让鸣哥放在心上的女人能有多好,谁知是个耐不住寂寞的。”
这称呼一出来,母女二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。
胡黎也不在乎这两人心里的想法,掏出一张休书来。
“这是鸣哥给你的休书,识相的就乖乖收下,念在你们孤儿寡母生活不易的份上,本姑娘心善,为你安排了一门好亲事。选个日子就可以带着你女儿离开……”
话还没说完,柔娘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奋力一扑,把休书抢过来撕了个干净,眼神无比凶恶,像淬了毒。
很多年以后,孙秀秀才明白,当初那个眼神的含义,是心死。
柔娘发鬓凌乱,神色凶狠,拖着脚一步步朝胡黎走去:“他能这样对我,你不会有好下场的……”
“胡说什么!”胡黎不高兴地反驳,没料到,柔娘凭空生出了力气重重朝她扑来,一个不留神,胡黎竟然被压到地上,柔娘两只干瘦的手掐着她的脖子,就像掐着一只鸡。
胡黎生气了!
“你这疯女人!”
罡气从胡黎身上爆发,柔娘像断线的风筝飞起,再落下时,已经没了生息。
只是那双眼,看向了孙秀秀的方向,缓缓淌出两行血泪。
她死不瞑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