乾清宫。

康熙坐在靠背雕花宝椅上，面前的书案上是堆积的奏折。

“梁九功，老七还在翊坤宫么？”

“回皇上话，七贝勒现在还在成嫔娘娘那儿呢。”虽然皇上已经问了三次了，梁九功还是一丝不苟的回答。

康熙拿起青花瓷杯，喝了口茶，又慢悠悠的起身：“批了这么久的折子，身子都僵了，也该活动活动了，梁九功，摆驾翊坤宫。”

“嗻。”

一路上，康熙心里也有点打鼓，成嫔这回和他生了好大的气，好几天对他都没个笑模样。

这还是这么多年来，成嫔第一回为了那个臭小子这么对他。

当年老七出生时，他还年轻。

从太医那知晓老七生而有腿疾时，他是愤怒的，连带着对成嫔和老七都颇为不喜。

下意识对她们母子俩也就选择了忽视。

在这宫中，奴才们多是捧高踩低的，被他忽视的后果可想而知。

刚开始一两年，这宫中的奴才们还不敢多放肆，可随着时间推移，康熙有四五年来都想不起来这娘俩，好似把她们忘在了脑后。

成嫔和胤佑的日子就越来越难过了。

康熙每次想到，在他刻意忽视的那几年，成嫔和老七不知受了多少苦，心里就会一阵愧疚。

依稀还记着那年，老七也就五岁的样子，那个冬天也是像现在这么冷。

他为政事所困，心情烦躁，遣退了周围的奴才，只让暗卫们跟着，一路步行至宫内偏僻的膳房边。

就瞧见一个小小的人儿，脸蛋冻得通红，踉踉跄跄地走在雪地上，怀里还抱着些炭火。

偶尔有炭火掉落，他也不懊恼，重新一点点捡起来。

可他的手太小了，怀里也装不下多少炭火，走几步就会有掉落。

康熙心中一震。

寒冬腊月里，他五岁大的儿子，这大清的七阿哥，就这么走几步一停，跌跌撞撞把低劣的炭火当成什么珍贵的物件。

康熙眼眶泛起了红，想起了自己儿时的那段艰难日子，他忍不住走上前问：“你在做什么？”

胤佑被突然出现的人吓到了，怀里的炭火撒了一地。

“你是谁？看不出来我在拿炭火么？怎么这么问啊。”胤佑瞪着大眼睛，里面满是疑惑。

康熙看着他撅着屁股吭哧吭哧把炭火归整成一堆，也蹲下身子帮他一起。“你的炭火不够用么？跟着你的奴才呢？怎么要你自己出来领份例？”

“你一下问我这么多问题，我都不知该回答哪个了。”胤佑感觉手冻疼了，呼了口热气在小手上，来回搓了搓。

“这不是份例，是膳房里的小公公给我的，而且炭火怎么会够用呢？”说着，胤佑情绪低落了下来。

“额娘生病了，屋子里好冷，我好怕额娘会冷死，奴才们又不听我的话，我只能来这边膳房找炭了，还好这有个小公公人很好，把他自己偷着攒下来的炭火都给我了。”胤佑眼眶里都是泪珠，却倔强的不肯落下来。

“那个……我看你也像个大好人，你那里有没有多余的炭火啊？可不……可不可以先借给我一些，我长大了一定会加倍还给你的，好不好？”

看着胤佑期待的目光，康熙好像一下子失了音，怎么也说不出话。

见面前的人不说话，胤佑失望的低下头：“你不借也没事，额娘说过，不要为难别人。”

捡好散落的炭火，胤佑再一次抱着它们起身，右腿却疼了一下，没站住身子就要摔倒。

可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，因为他被眼前的男人抱了起来。

“呀……你……你快放我下来。”胤佑没被这么抱着，只觉得浑身别扭。

康熙压制住怀里乱扑通的小团子，也很诧异自己竟然把他抱了起来，毕竟老祖宗有言，抱孙不抱子。

“别乱动，刚刚是怎么回事？腿不舒服吗？”

胤佑见自己挣不过男人，也安静了。“是右腿疼啊……不过我可都长大了，才不会像小时候那样，还会疼得哭鼻子，让额娘担心呢。”

“你快放我下来吧，我还要赶着回去照顾额娘呢。”

康熙只觉得心脏酸楚，不自觉抱紧了儿子，“胤佑……”

胤佑愣住了，“你怎么知道我叫什么？额娘说过，这世上没几个人可以这么叫我的。”

“朕……我是你的皇阿玛……”

“皇阿玛……”胤佑喃喃道。

他把小小的脑袋靠在康熙肩膀上，心里想，这就是额娘说的皇阿玛啊。

果然，阿玛的怀里很温暖，让他好不容易忍下去的眼泪流了出来。

他想问：皇阿玛，为什么一直都不来看我和额娘？皇阿玛，你知道有多少人欺负我和额娘吗?你知道胤佑……胤佑有多想皇阿玛吗？

可他什么都没问，只是忍不住抽噎了起来，好像要把这么多年的委屈哭出来。

隐忍的人，连哭泣都不敢放大声，生怕惹了厌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