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下的庭院寂静无声。
木珩坐在石桌旁,手边放着煮茶的器具,茶壶冒出热气,清凉空气中茶香悠悠弥漫。
“大人,之前您要我去比对的字迹结果,已经拿到了。”
身旁的护卫长捧着一本册子递来,他没有接,只说道:“放下吧。”
将册子放在桌上,护卫长踌躇着,并未离开。
木珩看了他一眼,问:“有话要说?”
护卫长抱拳道:“回大人,拿到结果前出了点意外,和傅姑娘身边的人有关。”
“讲。”
“属下之前派人去找傅姑娘以前的笔迹,扮作的是侯府丫鬟,她去小院假借帮忙整理晾晒书册,在其中找到了有傅姑娘批注的旧手札,丫鬟借故说有些被虫蛀了,需要修补,想带几本出来,却被傅姑娘院里的小丫头给拦住了。”
“小楠?”木珩问。
“是她。”护卫长答道,“到了晚间,派去的人想潜进院中再去取回,却发现所有旧手札都不见了,而且还在小厨房里找到了一些书页烧剩的灰烬。”
“属下觉得,这个叫小楠的丫头有些异常。”
木珩“嗯”了一声。
护卫长见他没有反应,不禁着急道:“大人,是不是要找她查问一下,看她的举动,似乎知道一些关于傅姑娘的事儿。”
顿了顿,木珩问道:“她后来可有去信到天音书院,将此事告知傅姑娘?”
护卫长想了想,答道:“没有,一切如常。”他觉得这点也很奇怪,难道傅姑娘并不知情,是那小丫头自己的主意?
阿瑛也曾试探过小楠,说她身上并没有内力……如果打穿墙壁那天,她极快速的反应只是巧合,现在烧毁旧手札为其遮掩笔迹,却不让其本人知晓的古怪行为,又作何解释?
木珩沉吟片刻,说道:“她的事先放一边。”
“是。”
“那傅姑娘从前的字迹,你们是在哪儿找到的?”
“听人说傅姑娘以前常去国寺,便去询问了寺中的住持方丈,果然在那儿有她抄录的经书。”
听护卫长提起,木珩才想起来,他差点忘了,第一次见到她,不就是在寺庙里么,虽然只是背影。
也正是因此,看到她如今的身影,常常让他自己都觉得,记错的,是不是他。
明明是同样的身形,同样的身份,却像是两个人……
木珩拿起茶壶倒了一杯茶,慢慢地喝着,没有再说话。
护卫长见他没去看石桌上的字迹比对结果,正疑惑着,听到他忽然开口问:“是没有一点相似之处吗?”
“回大人,是的。”护卫长愣了愣,答道,“白大师说,无论是从书写的力道,还是字体结构,笔画顺序,甚至于蘸墨提笔的轻重,都完全不同。”
白大师是本朝的书法大家,不仅自己写得一手好书法,还能模仿他人笔迹,并且十分擅长辨认字迹流派。
他曾帮万言阁在上百封不同笔迹的书信中,找出了两封信的细微相似之处,最后证明确实是同一个人所写。
所以,当白大师拿着傅姑娘新抄录的字迹,和她以前的字迹一起仔细观察,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分属于两个不同的人时,护卫长也觉得很惊讶。
而更让他感到惊讶的是,木大人刚刚那样问,似乎早已猜到这个结果。
册子的书页被夜风吹得微微作响,木珩扫了一眼,问道:“平乐公主遣来的御医,他们之前所说的话,你可有转达给白大师?”
“有的。”护卫长答道。
当时那些御医要为傅姑娘请平安脉,理由就是听说傅姑娘有些不记事儿,平乐公主担心她是因为身体不好而精神恍惚,才派了御医过来。
请白大师比对字迹的时候,也告知了这件事,但是……
“回大人,白大师说,曾经有人故意用左手练不同的字体来考验他,但只要是同一个人,总会留下蛛丝马迹,在眼力上,他从未出过差错。
他还说,一个人写字多年,就算是日后失忆,也必然保有落笔轻重的惯性,但从那两幅字看来,完全是两种持笔方式。他敢肯定,绝不会是同一人所写。”
护卫长说完这段话,忍不住去看木珩,只见他低着头,面前的茶壶热气缭绕,夜色水雾中,瞧不清他的神色。
良久,他的指尖轻抚上杯沿摩挲,淡淡问道:“你说,世间会有样貌相同的两个人吗?”
听到他如此发问,护卫长心中震动莫名。
很久前,早在傅姑娘答应假扮夕娘配合万言阁的那天,大人便让他在侯府暗中查访。
打听的是之前傅姑娘落水的一些细节,在场的人都说,打捞的确实只有傅姑娘一个,何况还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,而且自从被救上来以后,她因伤势也从未踏出过侯府半步。
那时候,他还不知道为何要调查傅姑娘落水之事,现在想来,难道大人早就怀疑她有什么不妥之处?甚至一直心怀疑虑到现在,不然也不会去比对字迹。
可对傅姑娘,大人分明也是真的……
若是从前行事,身边人来历或行为存疑,早就甩证据抓起来直接拷问了。而现在,不仅本人没事,连她的小丫鬟都能放着不查了。
他心里,不知有过多少斟酌和煎熬。
这样想着,护卫长心里叹了口气,一时无法作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