房间里未燃熏香,两人身侧却萦绕着清清凉凉的气息,是顾惜依身上的药草香。
像是夏日里的晨露,带着荷叶的清香。
司卿池思度几瞬,目光穿过时空,幽幽开口:“其实吾不是母后第一个孩子,吾有个哥哥,但在他两岁时就夭折了,但吾从未听父皇和母后说起过这件事,从宫人口中吾才知晓这件事。”
“也许他们只是不想让你多想罢了。”顾惜依安慰道,她本想听一些司卿池的童年趣事,没想到一开口却是这么沉重的事。
“从小,父皇待吾很严厉,吾知道他是想让吾做一个好储君,而母后却是对吾非常宽容,常常护着吾,因此吾小时候很是调皮,常常被父皇责罚。”
“真的?”顾惜依实在想像不到平时连走路都端着的司卿池,调皮的时候是什么模样。
司卿池微微颔首:“嗯。后来郑贵妃也有了个儿子,比吾小三岁,软软糯糯的,很可爱,常常‘哥哥、哥哥’的跟在吾身后。他五岁生辰,母后给他办了生辰宴,宴会进行过半时,他突然让宫人传话说要吾陪他解手,吾未多想便带他出去了。
经过御花园的小池塘时,他扯着吾的衣袖,小声说要荷花。吾见他这般可爱,便带他去摘。吾叮嘱过他不要靠近岸边,可当吾摘完荷花一转身,他就掉进池塘,吾想去救他,可宫人们却将吾拉住。吾眼睁睁地看着他在水里扑腾。”
当日,他的弟弟在水里苦苦挣扎,稚嫩的声音不断地喊着救命,头上的小瓜帽早就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,明黄的衣服紧紧地贴在身上,衬得在水面上下起伏的脸更加惨白。
明明已经过去十年,但司卿池仍然清楚地记得每一个细节。
“后来呢?”
“后来,”司卿池沉着声,继续道,“他被宫人救起,却一口咬定是吾推他下水的,那些宫人也说是吾推的。”
“怎么会这样?”顾惜依惊讶问道,可话一出口,她心中就有了答案,望向司卿池的眼神里充满了同情。
他当时该有多无助?被自己疼爱的弟弟这般陷害。
司卿池唇角挽起一抹惨淡的笑,道:“幸好父皇彻查清楚,是郑贵妃教唆儿子和宫人们这般做的。”
“她怎么忍心?那可是她的亲生儿子啊,才五岁大。”
“是啊,才五岁大。”司卿池若有所思地喃喃,“吾当时也只有八岁。”
被子下,顾惜依心中酸涩,轻拍他的手背,安慰道:“没事,都过去了。”
司卿池反握住她的手,掌心温凉,声音更加冰冷:“父皇本想将郑贵妃处死,但被母后拦下,最后只将她打入冷宫。而吾那五岁的弟弟,却因为在水里受凉,回宫后没几天咽喉痉挛,窒息而死。”(现代医学上称为:干性淹溺)
“啊?”
“郑贵妃不久之后就吊死在冷宫,但吾知道,是父皇赐死了她。”
说到末尾,司卿池的声音在发颤,这件事给幼小的他留下不可磨灭的阴影,以至于这些年每每想起此事,他依旧浑身如入冰窖般发冷。所以他将自己封闭起来,不去想,不去触碰,假装一切都没发生过。
之后,皇上就下令宫人不可再提此事,郑贵妃的寝宫不久也入住了新人。
仿佛从来没有郑贵妃,更没有五岁就夭折的皇子。
但这更让司卿池心惊,他同父同母的哥哥是否也如这般消失在偌大的皇宫?下一个会不会是他?
他不敢想,只能不去想,可他仍总会在夜深人静时情不自禁地想。
听着他的颤声,顾惜依心尖泛起一丝心疼,双手环住了他的腰,轻拍他僵直的脊背。
未说一言,但胜过无数安慰。
他回抱住身下比自己小一号的顾惜依,喉间苦涩:“所以吾从那时候就发誓,不会让自己的孩子重蹈覆辙,吾只会有一个妻子,不管她是谁。万幸,她是你。”
突如其来的情话让顾惜依怔了片刻,不合时宜地问道:“如果你的妻子不是我,你也会和她白头偕老吗?”
司卿池的下巴抵在她额头,道:“吾不知道,想来应该是的,但愿那样的吾不要遇见你。”
“为什么?”
“因为吾怕会忍不住喜欢上你,可吾无法同你再有些什么,我们只能是彼此的过客。”
“……”顾惜依不知该如何接话,今晚的司卿池似乎特别多愁善感。
压抑的气氛让她有些局促,她开玩笑道:“说不定那时我也嫁人了,而且我还不一定看得上你呢!”
闻言,司卿池怔了怔,眸中情绪变幻,犹豫道:“徐遇瑾五日前已回靖州,一名女子与他同行,两人行为举止亲密。”
“嗯?”顾惜依向后挪了挪,与司卿池拉开些许距离,在黑暗中寻到那双眸子,道,“那人是浔儿吗?”
司卿池没有想到她会这般问,茫然道:“不是。”
“那就奇怪了。”顾惜依小声喃喃。
为什么徐遇瑾要千里迢迢跟来驿站,最后又一个人离开,难道只是巧合?还是他和自己在小树林里闹崩了,一气之下他要杀自己,浔儿为救自己而亡,最后他良心发现把自己送回来了?
是了,如果他真的和自己有过一段情,那他知道自己对野枳过敏也不稀奇,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?
太医说野枳过敏会引起皮肤溃烂,这会不会是用来掩饰腰上纹身的秘密?
果然,突破点还是纹身吗?
见她久久不出声,司卿池以为她是在伤心,无声地叹了一口气,道:“为这种人不值得,也许你什么都不记得并不是一件坏事。”
顾惜依心中想着事,随口应道:“嗯。”
待她反应过来时,话已出口,再多做解释,倒像是此地无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