玉泉寺律令，禁止于论武大会上私斗、伤人、杀人，违者视情况处以杖刑、论武会禁入令、囚于思过崖等惩戒。李迢在玉泉寺内连杀魏俨、魏休，已属行事恶劣，但事出有因，又有许多人说情，最终定下的结果便只是杖刑并十年禁入令，许她受刑后在玉泉寺暂时休养几日。

惩戒既已定轻，杖刑便不能少了。李迢结结实实地挨了脊杖，结束时，人已痛得昏了过去，连肩头伤口也迸裂了。也不知后面发生了什么，再醒来时，便已被安置在了段娘子住处。

段娘子笑吟吟道：“不必吃惊，李娘子。你当晚的动作确实很轻，只是不巧，我这位女卫的耳朵有些灵，恰好听见了。”

被人提及，女卫并不说话，只尽职尽责地上着药。

沔阳驿站存放文书的正殿，紧挨着就是段娘子居住的官舍，确实是最有可能察觉她动静的位置。但能在暴雨夜里听到这些，说“有些灵”，也属实过于谦虚了。

难怪第二日朝食时她总感觉到段娘子的视线扫过来。第一次做梁上君子就被人发现，李迢大感窘迫，憋了许久，才憋出一句话：“段娘子，我只是想查查那一年的住客记录，没有做别的事。”

“我当然知道你没做什么事，”段娘子笑眯眯道，“不过驿站文书的收存，也确实该有更完善的措施了。”

她话中有话，李迢只作没听懂，当即便转了话题：“没想到段娘子原住在这里。”

她们此刻正在离净真主持退居堂不远处的一座别院里。玉泉寺南翼的建筑物里，除藏经楼、退居堂之外，还有大大小小几座别院，坐落在寺中清幽的一角，供在玉泉寺挂单的云游高僧或是贵客居住。

段娘子不在后山禅房，李迢原以为她住在寺外的客栈里，不曾想原是落脚此处。

“净真主持盛情，再加上住在寺中确实更方便些，我便却之不恭了。”段娘子随口道。李迢感觉到身后女卫的动作停了下来，接着，她离开了床畔，屋子里很快响起净手的水声。

“喔，已经上完药了。”段娘子搁下手中的茶盏，走了过来，俯下身仔细瞧了瞧李迢背上的伤：“大夫说你脏腑和脊骨无事，还算他们下手有分寸。就是不知会不会留疤，待消了肿，我再给你一瓶玉肤露罢，要记得擦。”

李迢看不到自己背后的情形，但想也知定是惨不忍睹。她微微支起身，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伏着，笑道：“那便多谢段娘子了。”

动作间牵扯到伤口，肩膀连着背上一片钻心的疼。她低下头，忍了片刻，方才忍下这一阵疼痛。

“我就喜欢同李娘子这样的爽快人打交道。”段娘子没察觉到她的僵硬，只笑着说。她看药膏干得差不多了，便替李迢披上衣物：“对了，顾郎君一直等在外面。”

“他一直在？”李迢吃了一惊。

受杖刑是昨日黄昏时的事，到今早她醒来，已是第二次上药，顾时竟就在外面守了一夜？

她抬起头，看向房门的方向，视线却被屋中的屏风挡住了。

“好了，就知道你听了会着急，待会就让人进来给你看看。我昨天劝他先回去，就是不听，抱着个剑坐在外头，犟得很。”段娘子道，放下床上的帐幔，对她说：“我就住在院里的另一间屋子，有什么需要的就跟我护卫说。”

她领着女卫出了屋子，不多时，门外便传来脚步声。

那脚步声极稳重，一如那人的性格，然而此刻却又带了一丝急切。李迢默默地听着，就见顾时匆匆转过屏风，转眼间便来到床畔。

他停下脚步，隔着帐幔默默地与她对视了片刻，气息才缓下来，开口道：“感觉怎么样？”言罢，自己先愣了一愣。

李迢跟着想起，昨日在荆门云娘子的私宅，他说的第一句话也是这句。

论武会至今不过第三日，却好似已发生了太多的事情。

李迢笑道：“已经好多了，段娘子的药很有用。”

顾时不吭声了，只在床畔的椅子坐下，雾般的帐幔隔住了视线，叫人看不清他面上神色。寂静的屋子里，只有窗外秋风吹过山木的沙沙声，彷佛波涛起伏。

李迢枕着小臂，伏在榻上，默默听着这声音，视线里是顾时的一角衣袍，一时好似连那些连绵不断的痛意也淡去了。她忽想起那日在擂台上的顿悟还未与人说，不由道：“顾时，我好像摸到一点枕江剑意的真正门槛了。”

顾时沉默半晌，才好似泄了气，低低自语了句什么，方道：“我那日也看出来了。这次之后，你的剑法必能更上一层。”

“你刚才说什么？”李迢却追问。

顾时微叹一声，道：“我说，早就知道你有这么固执，何必现在又来跟自己生气。”

李迢眨眨眼，不同意这话：“可段娘子说你犟得很。”

“好，都犟。”顾时无奈道，眼睛看过来。隔着一层帐幔，李迢仍能感觉到他认真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：“养伤无事，你有什么想做的么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