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迢把玩着手中的小盏，淡淡地道：“我想请教魏前辈，咸平三十五年，汉阳城的竹叶青，味道也同这壶一样好么？”

魏俨神色骤变，一把抓住手边的九环刀，正想站起，却猛地一阵头晕。

“你，你往酒里下了什么！”他嘶声说。

李迢平静地说：“草乌……”

“毒妇！”魏俨目眦欲裂，怒喝一声。

“当然不是。”李迢接着道：“若论狠毒，我怎么比得上你呢？不过一点风茄子，连晕倒都不会，很快就恢复了。”

魏俨听到此处，愣了愣，慢慢平静下来，眼中却闪过怨毒的光芒。那原本端正的眉目，顷刻间便扭曲起来，不复半分平和神色。

李迢安坐在石凳上，那一枚竹叶被放在一侧，溪水从竹叶上滑落，浸湿了石桌上的细小尘埃，现出一片肮脏的痕迹。

她看着那一片深色的水迹，淡淡地说：“没有想到吧，这些年你始终没有追杀到的乔娘子，已经养大了她的孩子。十八年前的李家血案，到底留下了一个遗孤。”

魏俨沉默片刻，嗤嗤地笑起来：“确实没有想到，我还以为那娘们儿早死了。不过养大了，可未必能继续活下去。”

许是夜深人静，四下无人，伪装也毫无意义，他也就放开了说。

“你想为李家报仇？”他嘲讽地说：“李霁那废物都打不过我，就凭你？”他慢慢撑起身体，按住手中的刀，冷笑道：“你要跟我比一场？那就试试看，看到底是谁先死。”

李迢静静地看着他，许久，才道：“我确实要与你比一场，不过不是在今日。”

她站起来，冷冷地说：“明日论武会，希望你不会吓得临阵逃跑。”

她转身走出山亭，魏俨凶狠地看着她的背影，忽地暴喝一声，抽刀出鞘，向李迢劈下！

他蓄力已久，聚毕生武学之精髓，劈出了这迅猛至极的一刀！

李迢绝没有时间，也绝没有机会可以挡下这一刀。她就要在今日死去，什么论武会，魏俨等不到明日，他要在此时此刻，就在这里，用这一刀，把这个突如其来的麻烦除去！

既然十八年前她活下来了，那就该龟缩起来，藏在他看不到的地方，那他尚可容忍她活着。可是现在不知好歹地跳出来，那就不要怪他心狠手辣。

他已经预见到接下来的情景，唇边露出冷笑，那冷笑愈来愈大，却在下一刻止住了。

一柄剑自一旁斜斜递出，险之又险，却稳之又稳地接下了这一刀。

李迢转过身，有人从竹林的阴影处慢慢走出来。窄袖束腰的武袍，一柄比寻常的剑更长上几分的铁剑，牢牢地架在他的刀下，临近剑格之处，日月徽纹映出清冽月光。

“长风剑……顾时！”魏俨嘶声道，眼中全是不可置信。

他从李迢暴露李家遗孤的身份起，便断定此前什么徐意弟子、拜托顾时，全是这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人胡编乱造的。可是顾时竟然就隐在这里，他一直没有发现，还被他接下了这一刀。

可是这怎么可能呢？乔缨带着一个孩童，难道不应该是东躲西藏，惶惶不可终日的么？李迢习了武，还查出当年真相，已是不可思议，又到底是如何结识剑扫的顾时的？

他模模糊糊地意识到，有什么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。

还未等他抓住那一缕思绪，顾时便冷声道：“论武会严禁寺内私斗，魏家主拔刀相向，莫非是想现在就将事情闹大？”

魏俨怨毒的眼睛盯着顾时看了片刻，又转到李迢冰冷的脸庞，咬紧牙关，许久，才慢慢收起刀。

他冷哼一声，归刀入鞘，转身就走。

“不要忘了，明日论武会，擂台见。”李迢冷冷地说。

魏俨并不答话，他越走越快，很快没入浓重的夜色之中，消失了踪影。

顾时一直等到他的身影消失，才收起剑，略带些责备地道：“阿迢，你大意了。”

李迢低声道：“我以为那个分量的风茄子，会在我离开后才失效。”

顾时摇了摇头，不再多说，只是问：“明日你与他对擂，胜算有多少？”

他的目光里全是担忧，李迢避开他的眼睛，抬首看向天际的圆月。

“我会尽力而为。”她说。

月光一如既往，遍洒大地，在竹林间投下疏疏落落的阴影。山风拂过，那阴影便晃动起来，落在他们肩上，像一场无声的雨。

咸平三十五年的月光，和熙宁十四年的月光，也并没有什么不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