沔阳去汉川快二百里,他们早晨从沔阳出发,一路轻骑快马,抵达汉川时,已是第二日傍晚时分。
乔家暗线在汉川城外与他们接应,他们沿着城外小道又走了一段时间,才终于在江畔的一个草屋里,见到了那个渔夫。
那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渔夫,看起来仍精神矍铄,身体健朗。草屋干净整洁,他坐在屋外的小院里,叼着一个烟斗,聚精会神地修补着一张渔网,对守在院外的人视若无睹。
“娘子,我们在那条河道上确实找到了野渡的渡口,只是渡口荒废已久,我们寻了许久,才在这个方向找到他。”下属道。
李迢点点头,下马朝里走去,顾时却在院外止住了脚步。她回头看他,顾时只道:“去吧,我在这里等你。”
他牵马立在原地,在傍晚的夕阳中静静地看着她。李迢看着他的双眼,自接到消息起便纷乱不堪的心绪忽然便平静下来,她向他点点头,转身进了小院。
老渔夫的身前摆了一张竹椅,李迢在他对面坐下,他的眼睛仍盯着那张渔网,口中却叼着烟斗,含含糊糊地道:“我要一个在城里的房子,不必很大,在人多的地方就行。”
“可以,”李迢道,“只要您告诉我我想知道的事。”
渔夫停了下来,浑浊的眼睛看向李迢:“小娘子,你没有懂我的意思。和你们江湖人打交道太危险了,我告诉了你,如果不住进城里,哪天刀就架在脖子上了。”
她问:“您以前也被威胁过?”
老渔夫哼道:“我做了一辈子的摆渡,只有三个人,是半夜提着刀走了个来回的。”
魏家使刀,当年魏家来赴宴的,正是以魏俨为首的魏家三兄弟。
李迢静了片刻,才道:“他们渡江来去的时间,大约是什么时候?”
“第一次是在戌初二刻之前,我在这个时辰睡觉,他们在我睡觉之前来的,”老渔夫说,敲了敲手中的烟斗,“过了江,他们叫我就在对岸等着,说天亮前就会回来。我搭他们回去的时候,还没有日出。”
汉川距汉阳极近,渡江加上到达汉阳城外李家主宅的时间,也只需一个时辰。魏俨三兄弟完全可以在那天晚上凶案发生之前到达李家,再在寅时惨案被发现之前及时离开,来到汉水边。
她闭了闭眼,接着问了下去:“您说您有载过他们证据。”
老渔夫叼着烟斗,那双浑浊的眼睛锐利地盯着李迢,过了许久,才从怀中摸出一张楮纸,递了过来。
那是一张交子,它被保存得极好,二十年过去,那上面的图案、记号、押字仍清晰可见。
李迢在那上面,看见了李家商铺的记号。
老渔夫说:“这是他们那天晚上给我的。我拿到这个,第二天就去了外地,过了好几年才回来。”
半晌,她小心地叠起那张交子,收进怀里,对老渔夫说:“谢谢您告诉我这些。您想去哪里,住在什么地方,同外面那些人说就是。”
她站起身,慢慢往外走去,看见顾时就站在院门处,遥遥地看着她。她的身后,老渔夫长长地叹了口气,好似将这些年来哽在胸中的一腔气,都终于吐了出来。
*
他们牵着马,在江畔的小道上慢慢地走着。残阳如血一般笼罩下来,耳边是汉水拍击江岸的声音,她对这样的声音已经很熟悉,过去十一年来,每一夜都是枕着江潮声入睡。
一十八年,无数人力物力,小心翼翼,隐姓埋名。到真相真正展露在她眼前的那一刻,她反而不如在沔阳时激动,只是在心里反复地想。
原来是这样。
竟然是这样。
顾时一直没有说话。从沔阳到这里的一路上,他只是沉默地站在她身边,无论看到什么,听到什么,都不曾开口追问。
李迢伸出手,夕阳虚幻的血色均匀地铺在这一双纤秀的手上,模糊了那上面厚厚的剑茧。她在永不止息的江潮声中,低声问身边的人:“顾时,你想知道今日发生的这些事是什么么?”
剑客停下脚步,看着她,轻声道:“我想知道。”
李迢迎着他凝视的目光,看向层叠着云霞的天际。血一样的霞光之中,有一队飞雁越过天空,向远方而去。
“七岁之前,我姓沈,在广德马军都虞侯,沈虞侯膝下长大。但我的父亲,其实是汉阳李霁。”她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