久别重逢，本该是隔着十一年的生疏，她却没由来地放松下来。

“你同他们是一队的？”她问。

“是，”顾时点点头，低声道，“我们来此借宿，也是事出有因。日前我在天门——”

他话未说完，驿站里却突然又走出一人，打断了门外乱哄哄的争执。

“我家娘子有令，今日天气恶劣，特许路人借宿。”那人冷冷说完，将众人都一一看过，便转身进去了。

门外众人面面相觑片刻，驿丁松了口气，把门推开：“先把马牵进来，去正殿登记之后再栓到马厩。”

李迢跟着顾时一行人进去，看着驿丁将门重新阖上。现在看来方才驿站不愿借宿的原因正在这位“娘子”身上，想来是有贵人暂住，驿长不愿叫贵人看见他不按章程办事，就叫驿丁一律拒了没有文牒的人。

只是不知道这位娘子的身份。宗族官宦都沾一个“贵”字，齐国女官极少，这位贵人若非皇室中人，就只能是内廷中的女官，或者边境的将军了。

穿过空旷的庭院，便到驿站的正殿。齐国驿站布局大体相似，正殿在驿站中心偏左，是一栋二层建筑，一层大厅是驿站诸事处理之所，官舍就在正殿右手边，是驿站中所有房舍里最精美之处。

驿站四方则沿墙修建了许多屋子，右厢是随行官员的卫士、驿长驿丁住所，左厢便为中途休息的驿使、持有文牒的人的房舍。

正殿门口守着四名卫士，大厅之中，一位高髻簪花、身着芋色珠缀襦裙的女郎正气定神闲地坐在玫瑰椅中，垂首轻嗅着手中的茶盏，方才在驿站门口传话的人正与另外一个卫士一道在她身后，按刀肃立。

中年模样的驿长也站在厅中，看见人来，轻咳一声，道：“段娘子心善，不忍见诸位露宿风雨之中，特许借宿一晚。请各位出示你们的户牌，登记在册，明日辰正前必须离开！”

姓段，那便不是宗室，当今也并无公主出降段姓人家……却有一门声势烜赫的段氏。

国之爪牙，将才辈出的段氏。

李迢恍然，以段氏声势，驿长谨慎也在情理之中了。段氏将门世家，满门忠烈，哪怕在边境将领频繁变换驻地的军政下，也能带领着磨合不足的边军数次击溃来袭的外族。段氏女郎就算不参军，单凭家人为她挣来的诰命，也可称地位超然了。

见到人来，段娘子搁下茶盏，抬首瞧了过来。她的眉目极隽逸，明眸善睐，顾盼生辉。但比隽逸的容貌更吸引人的，是她举手投足之间的赏心悦目，那是一种蕴养于金玉之中的贵气。

卫士皆凝神定气关注着厅中诸人，李迢只匆匆撇过一眼，随众人行礼道了谢，也不便再看。

正一一登记着名册，外间又传来一阵马蹄声，一位身材瘦小、穿着驿使服饰的人走了进来，身上的雨水顺着蓑衣淌下，脚底很快浸了一片泥水。来人摘下斗笠，露出一张眉目柔和的脸，竟也是一位女郎。

“老丈，我往天门方向去，这雨下得这么大，明日还能过江么？”她问，朝驿长晃了晃驿使传符。

驿长头也不抬地道：“来晚了，今日还有渡船，接下来再这么下，雨停前都不能过江了。”

那少女一皱眉，嘀咕道：“那只能绕远路过桥了。”

李迢在册子上写下名字、籍贯、身份，便搁笔让给下一位。顾时一直站在她身侧，李迢放下笔，便看见顾时瞧她一眼，转身往大厅外走去。

她也跟着走出去，见顾时停在大厅外的廊下。大门处又远远走来一队人马，为首的一身锦袍，身后跟着两名武人，他们将载着满当当行李的骡子拴在一旁，进了正殿，屋内便隐约传来“这是文牒”的对话。正殿左侧的厢房里，已有两扇窗户打开，士人模样的郎君正在窗前读书。

齐国士人身份极高，官驿有规定，取得举人身份的士子，也可凭证明暂住驿站，无需向官府申请文牒。

顾时并不说话，只是安静地瞧着廊外的雨，李迢正想开口相问，忽又有一行人从大厅走出。段娘子兴致缺缺地向外走，卫士跟在她身后，一旁的驿长点头哈腰地引着他们向右边的官舍去了。

与顾时一路的几个郎君也出来了，那位腰间别着玉笛的人道：“顾兄，屋子不够了，许要挤一挤。我们先把马牵到马厩……”

顾时却道：“你们先分屋子，给李娘子留一间，我和她出去走走。”

“李娘子？”那人疑惑道，眼神移到李迢身上。李迢才想起忙乱之中，竟还未与顾时一行人相互见礼。

顾时道：“断雁剑徐意亲传弟子，李迢李娘子。这位是‘轻笛’宁霜前。”

“轻笛”的名号，李迢也听过，跟她初出茅庐不同，这人在江湖上闯出名声已有几年，最为人称道的是那独特的以玉笛为武器。李迢与对面互相见了礼，这才发现这行人除了宁霜前外，其余都是天门随家的子弟。

宁霜前道：“顾兄，天快黑了，这么大的雨，你们要出去？可是我们不是要……”他话未说完，只隐晦地瞧了李迢一眼。

顾时却不以为意，淡淡道：“我们很快就回来。你们分工盯住驿站内各人动向，每人去了哪处，干了什么，都要记住。”

言毕，他戴上斗笠，看了李迢一眼。李迢虽一头雾水，但也还是带上斗笠，跟着顾时牵马出了驿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