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外出的时间推算，这些外门弟子应是奉命进汉阳城买酒，以李家当年在汉阳城的声势，城门关了之后还能进城不是不可能。李家暗线在收购了城中几大酒家之后，翻检当年账簿，果然找到了李家买竹叶青酒的记录。

第二条，当年六月底，有一名李家仆从提出停止佣契，理由是要去投奔外地的亲戚。从李家离开后，他们就迅速搬离了汉阳城。李家寻找多年，终于在千里之外的信州找到他们现在的住处。

根据探查，这户人家在咸平三十五年落户信州时，已摇身变作豪绅员外。而他在李家当差时，负责的是每日抄写李家护卫排班表，并给护卫送饭。

外人很少知道，李家老太公喝不得竹叶青酒，李家从不存这种酒，筹备寿宴水酒的时候，当然也不会买入竹叶青。在七月五日的深夜突然进城买竹叶青，也就是说，在那一晚上，凶案发生之前，有一个爱喝竹叶青酒的人来到了李家。单独待客自然与参加寿宴不同，李家为了这个客人，临时进城买了酒。

而抄写护卫排班表，给护卫送饭，正是可以了解到李家护卫巡逻的人数、班次、地点分布的途径。由此可见，李家巡卫的安排，早在当年六月底就已泄露出去。

李迢打开邮筒，将信细细地看了一遍。郑音属于李家仇人的方向，他与李霁素有旧怨。之前探查到七月五那日他正在武昌，武昌距汉阳快马不需一个时辰就可到，郑音完全有时间一夜来回。

然而，在这次的消息里，通过旅店、医馆以及官府的记录，证实了当年郑音在武昌城玩马球时，遇到了堕马事故，小腿骨折，动弹不得。

随信寄来的还有各式记录的抄本，李迢一一展开看过，都没有发现问题。

白露一直等候在旁，看见李迢神情，已明白大半，失落道：“郑音也不是？”

“露娘，往好处想，范围已经越来越小了。”李迢道，一面从百宝格中取出厚厚一沓卷宗，将信和抄本放进相应的名下。卷宗的第一页，密密麻麻的名字上，几乎都被划去一道，只剩下三个。

李家旧事发生的咸平三十五年，正是先帝在位的最后几年，那时朝中上下已是吏治昏暗、党争不断。汴梁城中尚且争斗不休，地方的官府就更阳奉阴违、各自为政了。这段时间的文书记录许多都或佚失或混乱，查找并辨认这些记录的真实性，花了她们很多时间。

好在，距离真相已越来越近了。

李迢将郑音的名字也划去，翻看片刻，问：“魏俨在七月五日早上到了汉川，之后的动向一直没有找到？”

白露道：“现在已经确定那天白日里他一直在汉川城，来汉阳要坐船过汉水，但是渡口晚上不行船。”

李迢思忖片刻，摇摇头：“官府的渡口晚上无人，但这么长一段河道，未必没有野渡。你们沿河仔细看一遍，有没有适合出船的地方。”

白露应下，李迢又问：“陈抵还未查出么？”

“尚未。依照陈抵的脚程，七月五日应是到了沔阳，不过可选择的旅店太多了，还需要时间。”

陈抵在事发后私下拜访过知县，现在也是保管李家商铺的几个人之一。“他在朝廷里有些转折亲，或许会住驿站。”李迢说：“你们继续查旅店，后日过完中秋，我去沔阳驿站看看。”

“是，我会安排下去。”

“对了，还有这个，”她忽又想起什么，转身从一旁的百宝格中取出一沓纸，“这些我已经写好，可以拿去刻制了。”

白露接过，光洁的白纸上，劲秀的字迹一笔一划，端正地写了许多名字。这是她同李迢商议过的，事了之后，要为李家众人重新安置牌位坟冢，这是已经誊抄好名字了。

她一一翻过，李迢在一旁道：“我把姑姑的名字也写了，一起刻出来罢。”

当年惨案发生时，除却乔缨之外，其实还有一位李家人不在主宅。

李霁的妹妹体弱，常年在外地求医，事情发生时，她正在回家的路上，不幸途中突遇暴雨，马车连带着车上的人都翻下了山崖。李家当时已出了事，无力再去寻她踪迹，官府草草找过，一无所获，也就宣了讣告。

这么多年过去，她们再也没有得到李云的消息，尸骨无存，纵然李迢不愿就此定论，也只能将她的名字一并加入了。

白露应下，犹豫片刻，还是道：“娘子，此次出门……”

“这次出门，应该就能查出当年那人是陈抵还是魏俨，”李迢道，“我会为李家，堂堂正正，光明正大地讨个公道。”

她沉默一瞬，眉间忧色未展，低声道：“我晓得，娘子一定会为李家翻案。只是，陈抵和魏俨都不是泛泛之辈，我实在有些担心。”

“露娘，”李迢道，顿了顿，又唤了一声，“白露姐姐，我们努力这些年，不就是为了这一天么？不管对方如何，我习剑十一年，也不是干在山上吹风过来的，是不是？”

她挽上白露的手，晃了晃。十一年过去，白露已三十余岁，虽年轻依旧，但多年掌管李家诸事所花的心血，竟已叫她鬓边生出缕缕白发。

李迢望着那些白发，低声道：“白露姐姐，事情了结后，李家的这些商铺、钱财，你们都一一分了吧，这么多年，大家都辛苦了。”

“这如何使得！这些都是娘子的……”白露急道，还想再说些什么，但被李迢止住了。

她道：“我知道，这些年你们做了这么多事，不是因为自己是李家的仆从。有人是为了旧主，有人是因为自己的亲人也在那一晚受害。”

“无论如何，一旦凶手伏诛，十八年前的事就算了结了，你们不需要再拴在李家。分发商铺钱财，当然是因为这些东西都是你们经营出来的。若没有你们，自然也没有什么家财了。说是李家的，我受之有愧。”

她目光坚定，白露定定瞧着，恍惚间彷佛看见多年前那个一力扛起李家的小娘子。十一年过去，当年身形单薄的小娘子手上已是厚厚的剑茧，可是看向她的时候，那双眼睛就好像从来没有变过。

她沉默许久，终于轻轻点了点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