-
一入院子,堇仙等人就跑上来将沈容音团团围住,小院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。
黄英道:“姑娘瞧着比在京城面色红润不少,看来还是南边水土养人。”
红秀笑道:“那是,又没有招人烦的人物,每日吃好喝好,老祖宗对咱们姑娘又是打心里疼爱,如何不好?”
这话刚说完,便听沈傲的声音从门外传来,道:“真有这么好?”
话中意味,叫红秀吓了一跳,连忙跪下磕头。
沈容音心下一惊,连忙走上前,挽住沈傲的胳膊道:“好虽好,却有一个地方不好。”
沈傲看了沈容音一眼,等她继续说。
沈容音笑道:“却没有父亲。”
这话很是机灵,叫沈傲板着的脸霎时松了,哈哈大笑,携着沈容音入了屋。
进了屋只听沈傲道:“你这院子冷的慌,一股子霉克气,天也该冷了,赶明儿烧点炭火驱驱湿,叫他们几个,把被子桌子都搬出去,晒晒太阳,见见光。”
这还是分别许久,沈容音头一回从沈傲脸上瞧见真切的关心与疼爱。
沈容音一愣,笑道:“谢过父亲,父亲刚下朝?”
沈傲点了点头,又冲一旁的红秀道:“去,叫东厨备菜,一会儿支个桌,在东院这边吃了。”
沈容音点点头,忽然想起骊将军,猛一时间红了眼。
沈傲难能的摸了摸她的脑袋道:“哭什么,在你舅舅家过的怎么样?让父亲瞧瞧,可长肉了。”
沈容音揉了揉眼,抬头看向沈傲,沈傲捧着沈容音的脸又想起了白氏。
不过倒是正如黄英所言,沈容音面色瞧着,比在京城好了不少。
一想到沈容音的身子骨,沈傲又是一阵心疼。
与沈容音各自分坐到桌上,那边下人替他们支了小桌,沈容音坐在下沿,约摸一炷□□夫,那边就有人陆续上菜了。
吃到一半,沈傲忽然放缓了夹菜的动作,试探着看向沈容音道:“前些日子,三皇子与魏侯也去了衮州... ...”
沈容音一顿,忽然有些嚼之无味,原来他对沈容音好的原因都是带着目的性的,沈容音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,并未抬头。
沈傲点了点头,又吃了口菜,似是而非的问了句:“你瞧见了吗?”
沈容音摇摇头,怕沈傲不信,又道:“街道上围观的人太多,舅舅不让出门,不过浮光表哥或许见到了。”
沈傲意味深长的盯了沈容音两眼,道:“哦,听说三皇子与魏侯也是今日返京的。”
沈容音笑了一下,道:“怨不得大壮说回来的路上可热闹,一群官爷,原来我们碰上的队伍正是三皇子他们的?”
沈傲笑道:“那应当是了,听说衮州发生了一些事?衮州那边现在怎么样?可有什么不寻常的事?”
沈容音想了片刻问,“什么算不寻常?”
这话一问,叫沈傲忽然一顿,喝水掩饰面上急切,道:“比如百姓安置的如何,那边可有什么官员办事不利被撤职的?”
沈容音摇摇头回道:“不知,舅舅从来不与我们说这些事。”
料想这些事,与陈璧脱不掉什么干系,却也并非陈璧托沈傲来问的,应是他率先打探口风来了。
赵文柏此次的落网势必牵扯陈璧,陈璧有这么大的胆子无非仰仗四皇子。
看来,朝廷有动向了,沈傲这是要开始站队了?
一段饭,吃的是各怀鬼胎。
待沈傲一走,沈容音忽然讥讽的笑出了声,看着沈傲远走的背影,嘴角的笑意渐渐沉了下去。
-
晚间有下人给沈容音这边送了茶。
红秀打开一看,嘟囔道:“又是旧茶,你们不能给这边送些新茶吗?”
那嬷嬷是蒋氏身边的老嬷嬷,笑道:“红秀姑娘有所不知啊,现今边关战事吃紧,正是继续用军饷的时候,京城各位府上都背着从国库借贷的债,夫人说了,从今往后,咱们府上的吃喝用度都要削减,有的吃就不错了,红秀姑娘也别太挑。”
“嬷嬷,这贷又与咱们有何关系?”红秀叹了口气,皱紧眉头将那陈茶接了过来,满腹牢骚。
嬷嬷道:“红秀姑娘,话可不能这么说,朝廷催着还贷,这日常开销哪一样用不到钱的?能省则省,别说姑娘这边的茶叶,夫人那边都换成了茶叶沫,谁不是一块银钱掰成两半儿使?莫说大姑娘这边是陈茶,二姑娘与小少爷那头二连茶叶星儿都见不着。”
“那还不是二姑娘与少爷不爱喝茶。”红秀张嘴便回。
惹的老嬷嬷忽然脸一横,瞪了她一眼。
堇仙是个沉稳的,拽了拽红秀,冲老嬷嬷笑着道:“谢过嬷嬷,红秀不懂事儿,嬷嬷切莫放心上。”
那面将人打发走了。
待人走后,堇仙走上前安抚红秀道:“嬷嬷送来了,你同她费那两句口舌也无用,不如就接下,咱们现今有豆腐铺子的生意,也不是没钱的,前些日子,温掌柜还托伙计送了一百五十两银子来,你与她们呕什么气?回头还要惹夫人嚼咱们这院子的不是。”
沈容音坐在那边接了堇仙的话,笑道:“堇仙说的是,你与他们呕气做什么?你若是费那口舌能讨来新茶便罢,讨不来还要白挨那顿计较,图什么?”
红秀愤愤道:“我知道讨不来什么东西,可我就是想噎一噎那处院子里的人,一个个狗眼看人低的,还什么夫人都是茶叶沫儿,我才不信!平日里但凡有些好东西,都送二姑娘和少爷了,若论起尊贵来,姑娘便是除了老爷之外顶尊贵的,可是哪有下人这么伺候主家的!”
沈容音笑笑,这才提起豆腐铺子,看向堇仙道:“素井堂你们可有时常去看?”
堇仙一面安抚红秀,一面冲沈容音回道:“有的,昨儿还去买豆腐了呢。不过就像嬷嬷说的一样,各位官员府上都有欠国库银钱的债务,素井堂的生意现在不似原先那般了,虽说也还不错,却也是多少不比上月的。”
沈容音道:“这也是没办法的事,我就是担心小温姐铺子里又养了那么多伙计,明儿你们让大牛大壮去一趟,将这个月送来的一百五十两还回去,让他们今年赚的便不要与我分了,等开了春,再开始明算账吧。”
她体谅着温氏,而今她也不算是光孩子与她丈夫,手里一堆人要养,铺子,豆子,水,诸如此类,没有一样不要钱的。
红秀与堇仙应了话,沈容音便遣了他们,大家都累了,也就没要谁正儿八经值夜了,大多都是左右厢房睡着,有点风吹草动也都知道。
沈容音坐到梳妆台前,拿起了纸笔,将蜡烛引到了案前,开始算自己手头上的存款。
而今她心里惦记的便是骊家的老宅,还不知道是谁买了去,更奇怪的是查嬷嬷居然还在骊家。
买这宅子的必然是与骊家关系匪浅的人,可是是谁呢?
恍惚中,脑子里又出现了与方解石身量相当的身影。
她使劲儿晃了晃脑袋。
啪的一声,风突然吹开窗户。
吓了沈容音一跳。
她站起身走过来伸手要合上窗,玉藕一般光洁的臂露出一截,接着手腕猛被一把攥住。
那心霎如雷鼓,她张嘴便要喊人,面前如闪电一般闪过一道身影,利索的翻窗而入,入了屋中。
那人一把捂住沈容音的嘴。
只见他一袭黑衣,明显是为了不招人耳目。
当朝夕相伴的麝香传入鼻腔,沈容音立时知道来人是谁,手上动作也没放缓,推开那人的钳制,快速的关上了窗,旋即走到那人面前道:“魏侯还真是悠闲,大晚上不睡觉,跑我院子串门来了。”
语调中明显带了些不请自来的愠怒与斥责,语气却软绵绵的,听上去反而更像是女儿家的娇羞。
魏祁扬了扬眉,眼神打量了屋内一眼便径自走到沈容音掌灯的地方,瞧见算盘,声音微微上扬,似笑非笑道:“算账?”
沈容音不动声色的合上了账本,警惕的看向魏祁。
魏祁耸耸肩,揉了揉眉装出一副伤心的模样道:“怎么,回了京城你竟要与我这样生疏?”
沈容音道:“我与魏侯何时熟悉过?”
魏祁笑了一下,不再与她争执,走到桌前,自顾自斟了茶,仿佛自己房间一般自然,浅浅抿了一口,那茶叶入口,他先是皱了下眉。
沈容音道:“我这院子的东西可不比魏侯府上的,魏侯还是不要轻易的尝比较好。”
那边沈容音还在讥讽,却听魏祁忽然道:“这茶你不要喝了,里面有东西。”
沈容音以为他说茶品质不好,笑道:“可不是有东西,有了隔年的潮气。”
魏祁却道:“你不觉得你身子虚弱的原因与这茶有关?这茶并非陈茶,只是加了东西故而有了潮气。”
沈容音张着的嘴忽然愣住了,她走过来夺走魏祁手里的茶水警觉道:“你是说,里面有毒?”
魏祁顿了片刻,点了点头。
沈容音一直以来都知道这幅身子不是平白无故得病的,却也一直没从饭食中查出问题,只觉得很奇怪。
原来是在茶里。
不过好在她并不是非常爱喝茶,加之茶品相不好,喝的更是少之又少。
为这,红秀还曾说过,说她不如以往爱喝茶了。
原来,沈容音真正的死因,竟是被这茶叶毒死的。
魏祁又道:“我并不十分确定是什么毒,你拿个帕子给我,让我装些茶回去,替你验一验,你若是爱喝茶,明儿我让戎尧给你送些好的,别喝这种东西。”
沈容音满不在乎道:“不必了,到现在都没毒死我,料想是因为剂量还没够一定程度,往后我不喝了便是。”
魏祁却自己去找了沈容音一块帕子,直接倒走了茶叶罐子中的所有茶叶,看向沈容音道:“便是再不稀罕自己这条命,也给我好好活着,陈璧还活的安安稳稳,你竟说出这种丧气话来,真是浪费我一片好意。”
沈容音一顿,看向魏祁,忽然沉默了。
魏祁冷哼一声:“原先你不是求我帮你么?我想了几日,你还不算蠢,加上我也确实厌恶陈璧那人,不如做个顺水人情,帮你一把,从今以后,本侯与你便算是一条路上的了,但凡有事,尽管来我府上找我,但是沈姑娘也要知恩图报才是。”
沈容音听着这话,再看着夜闯闺房的魏祁,总觉得哪里别扭的很。
背过身去道:“魏侯大晚上不睡觉,为的就是来沈家同我说这些?”
魏祁掂了掂手中的茶叶笑了一声,看向沈容音的眼神竟有些说不上来的风情,狭长的眸子中倒映出她苍白的脸。
魏祁问:“那我该说什么?说夜不能寐,辗转无眠,都是因为想念沈姑娘思念成疾,如此,可是沈姑娘想听的?若是沈姑娘想听的... ...”
那后话被少女温热的掌心捂在手掌之中,她费力的踮着脚尖,捂住了他上下张合的唇,只见沈容音别开眼不敢看魏祁:“魏侯竟是如此孟浪。”
魏祁任由她垫脚捂着自己的唇,忽然笑了起来,狭长的眸子微眯,看上去心情大好。
沈容音一把收回手道:“自重。”
魏祁道:“本侯自重便是,沈姑娘何必动手动脚,时常说本侯孟浪,登徒子,何以见得沈姑娘不是借着机会与我肌肤相亲?”
真是个不要脸的!
上辈子的她如何能想到这魏祁私底下原是这样的人?
见沈容音红了耳朵,魏祁便没继续臊她,扬了扬手中的茶叶正色道:“茶叶你还要继续喝,只是喝的不是这茶,你若是突然不喝了,保不齐他们就要从你饭菜中下手才是,明日叫身边贴身丫头守着后门,戎尧给你送茶。”
不再给沈容音拒绝的机会,魏祁已经从门边扬长而去。
风从院子中吹了进来,吹的沈容音清醒了许多。
她看向魏祁远去的方向,视线落在茶叶罐上,心头忽然软了一片,像落了雨的泥,沾了露水的芭蕉。
一片春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