覃無拍了拍她的手背,“我与他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,早晚会有这一天的。”
她被请进了轩正殿,陆征高坐在大殿上,见她一身白绫素裙,迎着风而来,眉目如画,宛如昔日两人相识的模样。
男人抬眼看她,眼神克制中带着几分难以察觉的悲恸。
她瘦弱伶仃地站在大殿中央,淡淡开口:“陛下有什么想问的,一并问出来吧。”
话音一落,男人扶着龙椅的手青筋微现。
“我只问你一样,太后真的是你推下云歌台的?”
覃無深棕色的眸直视他,毫不犹豫:“是,弹劾我父亲的名单中,也有太后,陛下难道不清楚吗?”
从她进来的那刻,陆征便告诉自己,只要她不承认,只要她还有半点想留在自己身边的心思,他都会尽力保全她。
“你就当真这么恨我,不愿意做我的皇后?”
这么久了,他以为终有一日,她能忘了从前的事,可任凭他如何努力,她的心就是捂不热,那满身的刺,怎么也拔不尽。
她顿住,未置一言。
他眸色暗沉,视线拢着她,妄想从她脸上看出半点情绪。
“覃無,你每回与我说话,都要再三考虑这么久吗?你夜夜都要枕着那把短刀才安眠,你的心中可曾有过我,哪怕是片刻?”
覃無嘴角浮现了一抹嘲笑,“我秦家满门都死在陛下手中,陛下觉得我应当如何?”
“因你的宠爱,感恩戴德吗?还是因你为秦家平反,死心塌地的留在你身边?”
她闭了闭眼,低缓道:“陆征,我日日枕着短刀入睡,是怕自己忘了,忘了自己的枕边人便是屠我家门的人,从我入宫的那刻起,便只想着一件事。”
她语气寡淡,半分情绪都吝啬给他。
“够了!”他周身冷意,桌案上的茶盏被他掷了出去
默了许久,他讥笑道:“好……好啊,我早该知你不愿的。”
男人双眼蕴红,高声道:“诛杀良臣、谋害太后,你还有什么想说的。”
覃無目中含泪,抬眼看他。
“不要动我身边人。”
“陆征,我从未求过你,这一生我只求你这一件。”
她从进殿到现在,面上都是冷得看不出半分人气,却为了那些无关紧要的人,与他红了眼睛。
是了,她一贯都晓得,如何才能拿捏住他,纵使是现在,他看着她泪眼婆娑,仍是撕心裂肺得缓不过气。
陆征捂着胸口,付之一笑,“好,我答应你,你回去吧。”
覃無勾唇一笑,一滴清泪从眼角滑落,她衣袂飞扬,缓步走了出去。
冬至还未来临,晚间却意外地下起一场初雪,整个永临宫内白雪皑皑,寒流冷冽。
大雪茫茫间,李乾和一个端着酒壶的内侍入了永临宫。
覃無坐在椅子上,望着交错摇曳的烛火,绛唇轻启:
“有劳李大人了。”
“娘娘不必客气。”
李乾摆了摆手,内侍将酒盏满上,递到了覃無面前。
太后以死计陷害,文武百官联合上表,非要覃無的命,
纵使陆征有心,也保不住她,他今日入宫,得到的差事,就是来为她送毒酒。
覃無垂眸看着那杯酒,伸出素手紧紧握住。
“我还有一事不明,不知李大人可否为我解答?”
李乾见他神情有异,支走了屋内人。
“娘娘请讲。”
覃無面上肃穆,抿唇问道:“胜兴十一年,朝廷追杀逃亡的秦六姑娘,在城门口,李大人为何会帮我?”
事到如今,她的身份也没什么好掩饰,只是她一直不明白,李乾与她从未有过交集,他为何会帮她。
那时,李乾确实不认识她。
前世,他带兵入宫不到半个时辰,陆征便驾崩了,在陆征的传位诏书中,还有一道密令,要他送瑾妃出宫,保她一生平安荣华,他本也想这样做。
可派去的人还未到永临宫,便听见她服毒自尽的消息。
陆征想送她出宫,有意让世人不知她的存在,宫中史料,无一记载,就连她的画像也不曾留下。
仅有宫中传闻,传瑾妃美貌惊人,胜似洛神,长了一双琥珀色的美眸,微微一眨,潋滟媚人,能使君王折腰。
那夜在城门口,借着月色,他隐约瞧见马车上的女子也是深棕眸色。
那一刹那间,他骤然忆起上一世女人搂着他的腰身道:“瑾妃娘娘是个善心人,多番救我,若将来王爷杀入宫中,请务必务必不要伤了她。”
奈何今生与前世迥异,秦将军被构陷,三族被灭,他当时并不确定马车上的女子是不是秦芜,可若真是秦芜,他想,她定然希望自己帮她。
只是他没料想到,今生秦芜为了复仇,仍是入了宫,成了瑾妃。
李乾忖缀了片刻,才想到应对的话。
“我听闻在司府,诗会上秦六姑娘曾帮过她。”
覃無微微一愣,想起在璞阳,她在李乾院中见到的那位姑娘,再将前几个月陆征赐婚,把唐二娘指给李乾的事,几桩事凑到一起琢磨,还有什么不明白的。
她淡淡一笑,喉腔哑涩:“原来如此,她比我有福气。”
一语毕,她端起酒盏,一饮而尽。
须臾,她的小腹抽疼,唇角满有猩红的血缓缓溢出。
她笑了笑,忍着疼道:“李大人,若是可以,我想葬在宫外。”
未等到李乾回复,她身子抽搐了一下,手上的酒盏“啪”的一声,掉落到地面上。
李乾垂眸看了眼倒在桌案上的人,低声回道:“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