至于准备要跟着向衡造反的几个家族,处死的处死,贬谪的贬谪,昔日的荣盛因为更大的野心,终成一地枯败。
时辰有点晚了,食月先将孩子们安顿在宅子里住一夜,第二天再用马车把他们拉到山脚底下,见屋子里有些冷,她自己又折返回城里添置了一车东西,顺便把寄养在隆叔那里的两条獒犬幼犬一起抱过去。
孩子们变得活泼了不少,一整天都热火朝天地搬东西,擦地板,生暖炉,铺被子……他们忽然对生活,对明天,有了一丝丝的希望。
许年目送着食月离去,眼底的光不再迷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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芍贵妃住的牡丹殿,自她父亲向衡死的那一夜开始,就没有再燃过灯烛。
殿内一片黑暗,女子静默地坐在浓重的墨色之中,看不清脸上的表情,这座宫殿安静得仿佛没有一个活人。
不知过了多久,殿内发出一阵细碎的脚步声,是芍贵妃身边伺候的侍女从外面进来了,她低低地唤了一声:“娘娘,太子带着鸩酒过来了!”
芍贵妃的声音有一丝波动,她问:“他允了?连本宫肚子里的孩子也不管了?”
侍女知道这个“他”问的是君王,声音有些哽咽地道:“陛下默许了。”
女子默然片刻,轻轻淡淡地笑了一声:“成王败寇,本宫认了。”
“从前本宫便知道,他什么样的宠爱都能给我,只除了孩子。但本宫不甘心,不甘心只能做一个宠妃,似笼中雀般被赏玩。所以当父亲说只要我能怀上孩子,定会想尽办法将我的孩儿扶上君位,到了那时,本宫便可以学冕朝的钟太后把持朝政,为此我不惜给他下毒。可是我没想到,父亲竟有那般的野心,想要篡位自己做君王。如果真的成了,到时本宫是个什么身份?宠妃变公主?”
她的嗓音依旧柔亮如水,没有歇斯底里,平静得仿佛在述说别人的故事。
侍女低低道:“娘娘,您就不怨吗?当年分明是陛下承诺娶你为妻,若不是他违背诺言,您也不会走到今天这步。”
“男人的承诺,你也信?”女子失笑,语气惆怅地叹了一声,“路都是自己走的,莫怪他人不怜惜。从前是本宫看不明白,总是迁怒他人,没想到临死倒是看清了。”
“要说本宫在这世上最对不起谁,那该是采盈。”
侍女想到采盈的下场,不由有些沉默。
“她自小伴我长大,情同姐妹,我入宫时,她也跟着进宫伺候我,但因了帝王醉酒把她宠幸了,本宫便迁怒于她,将她卖进青楼做那低贱的人肉生意。后来她被富商赎走做了贵妾,听说还颇受宠爱,本宫又施了法子叫她和她的儿子被赶出家门,最后通过你的手送进了石城之中。”
沉默了片刻,芍贵妃问:“她在那里面,想必过得很不好吧?”
“……”侍女轻声说,“采盈已经于一个月前死了。如今石城覆灭,她的儿子只怕也死了。”
“她是怎么死的?”
“娘娘还是不要知道的为好。”
“如今父亲死了,你便不听我的话了么?”
侍女沉默了一下,才说:“她死在了一个阴暗逼仄的小巷中,当时身上还怀着几个月的身孕,被几个男人□□而死了。”
女子不说话了。
或许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,罪孽已经造成,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洗得清的。
殿外传来一阵纷杂的脚步声。
他们手中提着十数盏宫灯,照亮了芍贵妃一张柔媚的脸,也照亮了装着鸩酒的银壶。
然而人终究还是怕死的,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鸩酒,女子忽然又哭又笑起来:“若是本宫没记错,采盈跟我同岁,恰好大我一个月,是她化作厉鬼同我讨债来了吗?”
几个内侍并不理会她说什么,强行将毒酒灌入她的喉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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金昭站在牡丹殿外,脸上淡得几乎没有什么表情。
不过片刻,才进去的内侍便出来告诉她:“殿下,芍贵妃已经殁了。”
这片刻的功夫,人就没了。
她淡声道:“虽说谋逆之人死无葬身之地,但她毕竟与父君有几分情谊在,在郊外寻个干净的地儿葬了吧。”
“是。”
内侍领命而去。
金昭回到东宫准备沐浴,忽然听到食月求见,她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这才露出一个笑容:“让她进来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