付仁眼眸微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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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公子,该启程了。”
陈绽将行囊清点完毕,走进营帐时,看到紫衣少年正站在书桌前,沉默地看着什么。
“还没……”
隐约听得他说了句什么,但由于声音太小,后边儿的便听不清楚了。
陈绽走近,看见是一本字帖,上面的内容极其熟悉,什么“合于利而动,不合于利而止。敢问:敌众整而将来,待之若何”,每次下学都是他一人要抄上两份,简直是童年时的噩梦。
他问:“这本字帖要带走吗?”
沉默良久,谢怀宁才说:“不必了,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。”
陈绽犹豫片刻,还是多问了一句:“公子,阿月呢?她不是你的小侍吗,不跟我们一块走?”
“……”
恰巧凤刚进来就听见这一句,声音瞬间冷到了极点:“她若是还敢出现在公子面前,看我不将她碎尸万段!”
“凤。”谢怀宁平静地看了他一眼,“不得伤她性命,我自有考量。”
凤急急道:“可是公子,她隐瞒武功,潜伏在你身边,其心可诛!若不是因为她将赵绅的人头挂在城门上,将士又岂会失了士气?桃花之塞又岂会夺不下来?赵国又岂会退出平淮联盟?刘归年又岂会被擒?西淮军的兵权又岂会被新来的监军逼还?只差一点,我军便能长驱直入东淮王都牡丹城了!”
骤然听闻,陈绽震立当场。
“成王败寇,我没有什么好说的。”紫衣少年低头,缓缓将字帖合上。
他没有将字帖带走,转身走出营帐时,眼中却似有什么熄灭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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屋外传来脚步声,床上刚醒之人迅速地闭上了双眼。
两个侍女推开此屋的门,一个着白裙的入内,撩起帘子瞅了两眼,便转身走了出去。
守在门外的粉裙侍女低声问:“还没醒?”
“还没。”
粉裙侍女嘀咕:“难不成是听到咱来了,又装睡去了?”
某个装睡的人:“……”
白裙侍女翻了一个白眼:“你以为谁都像你?每天早上都贪懒起不来,要不是你是我亲妹子,我定要叫公子好好罚你。”
“好姐姐,饶过妹妹吧。明儿我去向公子讨那本你一直想看的书,好不好?”粉裙侍女声音娇娇软软地撒了个娇。
白裙侍女立刻就被哄好了,不过还不忘威胁她:“若是做不到,我就拜托老天爷让你胖上个五十斤。”
“……”
粉裙侍女嘟嘟囔囔:“……果然是我亲姐呢。”
二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。
躺在床上装睡的人又睁了眼,盯着床帐顶绣的花纹,眼神有些放空,仿佛是正在森林中迷途的旅人,突然被困入了一片大雾,什么都看不清,低头,连自己的手脚也看不清。
过了片刻,细碎的光一点一点聚回到眼瞳内,眼睛又重新有了焦距。
食月坐起来,脸上的神情似是松了一口气,但又有些难过的样子。
然而再等她看到自己身上换的新衣衫时,那股惆怅的情绪瞬间没了,取代而之的是沉沉的寒意。
——女子的身份必然是暴露了。
好在给她换衫者暂无恶意,给她换的还是男子衣裳。
她起身,看到桌子上有茶水小点,二话不说,先坐下来填饱了肚子。
吃饱后,食月在屋内四顾,换下来的衣物不见了,随身的物什倒是整整齐齐地摆在了床边的柜子上,她走过去,将之一样一样收进衣兜里:肉干、瓜子、字帖、木簪……当看到一个红色木人时,她愣了一下,想起当初望城月夜,她与公子泛舟湖上,这个红色木人便是在沙盘中代表“付仁”。
一路上竟都没有落下。
东西都收好了,贵族规定奴隶不能用木簪绾发,她现在也还没正式脱奴籍,便从衣服上撕了一条锦布扎头发。
睡足了,吃饱了,有力气了,人也打理精神了。
接下来,便可以去讨要战功了。
食月刚从正门走出,那对姐妹侍女立刻就发现了她,不知到底是没发现她是女子,还是谨慎识趣,没有叫她“姑娘”,而是喊了“小公子”。
她直截了当地说:“二位姐姐,我要见东淮的王太子殿下。”
粉裙侍女嘴快,抢在姐姐前面先说了话:“你是什么身份?殿下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?我告诉你,别成天想着学那些骚蹄子勾引人,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!”
她们只是负责照顾食月,并不知道她是何身份。
食月眉眼含笑地说:“我有两颗人头的战功要领,急得很。”
“!”
两个侍女俱是大惊:“你竟是那个……西城门上乌衣人!”
一觉醒来竟得了这么个称号?
她笑意更深,眼睛弯成了月牙,看起来无害得很:“二位姐姐也想去西城门上吹吹风吗?”
白裙侍女忙致歉:“这位小公子别生气,她年纪还小,有些口无遮拦,我们并不是不愿领你去见殿下,只是现在殿下并不在城主府中。我叫勺雪,这是我的妹妹沁桃,我家公子是这城主府的少城主,小公子可否愿意去见我家公子一面?”
食月却问:“年纪小便能口无遮拦?我就应该谅解?那我年纪也小,若是我说少城主简直瞎了眼,竟挑出这么一个长相刻薄,性格刁蛮,想近水楼台先得月,爬上他正妻之位的侍女,是不是也能被谅解?”
“你胡说!”沁桃怒极,一时昏了头脑,忘了此人才喜提两颗人头的战功,就要冲上去抽她巴掌。
却被食月一手掐住了娇弱细嫩的脖子。
“沁桃!”
“手下留人。”
两个声音一并响起,前边那个是勺雪的声音,而后边那个……食月手中依然扣住沁桃的脖颈,转头看向月门,那里正站着一个藕粉衣裳的年轻公子,生得唇红齿白,眉浓眼媚,很是俊俏,任谁跟他对上一眼,俱都会以为他是在对自己含情脉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