食月没说话。
他便继续说:“你是不是也要找人间富贵图?”
刚才明明怕得要死,现在却一点都不怕戳穿了食月会被她灭口。
没等食月回答一个字,他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:“看在你救了我的份上,如果真的找到人间富贵图了,我也不跟你抢。”
顿了顿,他补充:“反正我也抢不过你。”
“不过,”少年的脸转向食月,因为看不见,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在黑暗中没有一点焦距,“你能不能告诉我,图上记录的吉云草长在哪里?你别误会,我只是想……治好母亲的病。”
他还要再多解释些什么,忽然听到一声淡淡的回应。
“可以。”
少年愣了一下,便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:“你人不错。”
知他看不见,食月在黑暗中肆无忌惮地打量他,他的年纪还小,又养尊处优,脸上是毫无心机的单纯。
那种神情,真是令人羡慕。
她敛下眼睫,看着脚底的路,语气坦然地说:“其实你不用太感动,我救公子这一命,是为了报答公子七年前的救命之恩。”
“我?”锦衣少年有些懵,“我救过你吗?”
食月说:“你可是君国南王世子刘弗陵?”
刘弗陵面上露出警惕:“不是。”
一直观察着他神情的食月唇角一勾,笃定道:“那便是你救了我和哥哥。”
刘弗陵一时间没有说话,他在努力回忆七年前发生过什么事情,那时候他还小,记不太清楚许多事。
黑暗中突然没有人说话,只余下脚步嗒嗒的声音。
“啊,我想起来了。”刘弗陵忽然灵光一闪,脑海中某个模糊的片段逐渐清晰起来,“我六岁那年,父亲出使过揽月,那时候还带着我和母亲一起去了。因为祭月节那天晚上我乱跑,看到了不太好的东西……”
说到这里,他有些含糊,显然是不愿意回想,跳过这段继续道:“回到使馆后我连续做了几夜的噩梦,荤腥一点都碰不得,一碰就会呕吐,短短几天就瘦了一大圈,那时母亲担心得不得了,有一日早上看我面色好一些了,便带我去上香。”
他顿了一下,虽然看不见,但还是将脸庞转向了她:“在上香的路上,我看到一大一小两个男孩子,大的那个应该比我大点,小的那个看起来跟我差不多大,正扶着大的那个走路,我仔细看了一下,大的那个腿上有伤,虽然用干净的布绑住了,但还是渗出了猩红的血迹。”
讲到这里时,他不知道食月的指骨已经紧紧地蜷缩了起来。
“我看两人都是衣衫褴褛,脸上还糊着灰土,好不可怜,便扯了扯母亲的衣袖,叫她看看。母亲看了之后,立刻就叫人私下送银钱给他们治伤。没想到这时,我忽然听到一阵剽悍烈马在街道上放肆驰骋的声音,转头一看,那骑着烈马的纨绔子弟就要撞上那两人了,却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。母亲面色一紧,连忙叫高叔救人,这才及时将两人从马蹄下救了下来。”
刘弗陵轻声说:“所以你报恩的人,该是我母亲才对,是她救了你和你哥哥,不是我。”
食月沉默了几息:“你是你娘的孩子,报还给你也是一样的。”
顿了顿,她忽然问:“你娘亲是什么样的?”
他愣了很久,才说:“小时候我一旦甜甜软软地叫她一声娘亲,她便会笑着应我,亲亲我的脸颊。我病了,她会替我去寺庙求平安符,还会亲自喂我吃药,晚上要是因为生病难受得睡不着,娘亲还会给我唱曲儿,温柔地哄我睡觉。有段时间我馋街市上卖的辣脚子、竹简饭、素签、腌萝卜、麻腐鸡皮、麻饮细粉……不太爱吃饭,她便都一一去学了来,亲自做给我吃。后来我虽然不馋了,但仍然还记得那个味道。娘亲那时候还经常带我去郊外放风筝,去果园里摘瓜果,学着乡下孩子下水摸螃蟹抓虾……”
食月忽然觉得眼睛有些微涩:“你娘亲对你真好。”
刘弗陵闷闷地说:“但是这些,都随着我长大渐渐变了。娘亲对我越来越疏离,有时候我觉得她看我的眼神,不像是在看我,更像在透过我去看别的什么人。”
一时间,两人都不再说话,沉浸在自己的心绪中。
不知道过去了多久,他们在转过一个拐角时,还以为自己到了什么仙境。
虽然仍身处黑暗中,但这里却亮着许多盏精致繁复的宫灯,甚至还生长着一大片他们从未见过的荧光植物,它们发出淡淡的光芒,像月光一样柔丽清冷。
刘弗陵作为堂堂君国南王世子,像没见过世面一样惊叹:“竟然有这种地方!”
食月也没见过,但看到少年想要伸手去摸时,“啪”的一下无情打落了他的手。
她指了指地上被植株掩盖住的昆虫尸体,说:“不想死就别乱碰。”
刘弗陵摸着被打红的手,有些委屈:“哦。”
他们沿着宫灯和荧光植物一路往里走,竟然看到了一座九层的亭台楼阁,整座阁楼雕梁画栋,其上点亮了无数盏宫灯,才映得整座楼阁灯火通明,仿佛入夜时的皇家宫殿。
走近了看,发现牌匾上书:公主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