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27章
“因为我老喽。”
“你都老了,那我肯定也老了。”老婆婆摸了腮边一缕头发来看,神情有些忐忑,“那我还美不美?”
“你年轻的时候是我眼里心里最好看的美人儿,老了也是我的老美人儿。”老爷子笑着应道,眼底露出温柔的笑意。
食月在一旁看着二老,眼底微微动容。
教会食月如何打磨提花机需要的几组榫卯后,老爷子便将活儿交给她,自己拿着竹篓出去了一趟。
回来时竹篓中装了鲜鱼虾和嫩竹笋,以及几节竹筒,他打了一盆井水,将鲜鱼虾倒进去养着,新摘的嫩笋还带着泥,他剥掉壳后,用手从盆中拨出水冲洗干净,放到一旁备用。做完这些,许是见家中有客,他便进后院的鸡栏里逮了只老母鸡,老爷子不忍让他的老美人儿见血腥,直接就在后院宰杀放血了,才拿到前院来冲洗干净。
食月刚好做完手中的几组榫卯,见老爷子一手提着老母鸡,一手拎着竹笋进了厨房,连忙跟过去帮忙。
见她跟过来,老爷子也不客气,指使她生火烧水,自己则将老母鸡的两只鸡腿和一整块鸡胸脯切下来,鸡头、鸡脚、鸡屁股斩掉不要,剩下一个鸡骨架。待两锅水都烧开了,他将鸡骨架和两只鸡腿放入其中一口汤锅,撒点细盐炖煮,一整块鸡胸脯放入另一口汤锅,沸水刚刚好没过,他盖上锅盖,将之整锅提起来放到一旁备用。
处理完老母鸡,老爷子去到后院,从菜地里摘了把香椿、韭菜并几个新鲜果蔬,又伸手进鸡窝掏了几个鲜蛋,都还热乎着呢。
拿着新食材回到前院,他冲洗干净,又重新入了厨房。
装着鸡骨架和鸡腿的那锅继续炖煮,他揭开装着鸡胸脯的那口锅,将熟透的鸡胸脯捞出来放凉。
等待它凉的间隙,食月看见老爷子捧宝贝似地,从高处的柜子拿出了一罐晾干的粉桃、一罐磨成粉的檀香,以及一只精致的紫砂茶壶。
备得极齐整,可见用得极勤。
紫砂茶壶有单独的红泥小灶,老爷子加入几块烧红的炭,茶壶中注入刚刚用竹筒装回来的山泉水,放置在小灶上烧开,将茶壶从小灶上提下来后,往烧沸的山泉水中放入粉桃干花和檀香末,放凉备用。
此时捞在一旁放凉的鸡胸脯已经不烫手了,老爷子指使食月将之撕成细丝儿,自己将紫洋葱、胡萝卜、黄瓜和青椒切丝儿,嫩笋少部分切丝儿,大部分切成薄如蝉翼的片儿,香椿切段儿,放到一边备用。
接着他拿出三个略大的白瓷碗,其中一个倒入筛过的绿豆粉,两个倒入筛过的面粉,特地费心筛过,是为了让绿豆粉皮和馄炖面皮的口感更细腻一些。
老爷子先往盛了绿豆粉的白瓷碗里倒水,用筷子快速拌匀,稀释成绿豆粉浆,接着往炒锅里倒满水,另外再备一锅凉水。等炒锅中的水烧开后,往竹制旋锅中倒入一汤勺绿豆粉浆,将旋锅放到热水中旋转片刻,待粉皮凝固后,把整个旋锅浸到凉水中,让食月帮忙剥离旋锅中的粉皮,他再继续用另一只旋锅蒸熟粉浆。两只旋锅交替使用,不多时,就做好了一篮子绿豆粉皮,老爷子将之切成指甲盖宽的细条儿。
经粉桃干花和檀香末浸过的山泉水已经放凉了,倒适量水和盐进一个盛面粉的白瓷碗中,开始干力气活——和面,老爷子虽然年纪大了,但和面还是很有力道且手法熟练,揉到碗光、面光、手光后,他连碗带面团放到一旁醒发,碗口蒙上一层细纱布,另外又拿了一块细纱布,将少许红薯粉包入其中,扎紧袋口,做成一个粉包。
他做这些时,让食月帮忙将椿根捣烂成泥,并用细纱布筛过,得到一碗暗绿色的香椿汁。
另一个盛面粉的白瓷碗中,老爷子便倒入这香椿汁和少许盐,将之与面粉揉成面团醒发。
在等两个面团醒发的时间里,老爷子打了三个鸡蛋进小碗,调入少许盐打散,再将炒锅烧热,入油,片刻后油热了,便加入滤过汁之后剩下的香椿泥,往锅中添入少许酱油调色,少许盐和胡椒粉调味儿,香椿泥炒得差不多了,再倒入鸡蛋液一起爆炒,香椿和鸡蛋融合的浓烈香味儿一下子冲入鼻子,食月觉得自己又饿了。
炒完香椿蛋馅儿,面团也醒发好了,老爷子先用粉包洒了点红薯粉到厨案上,再将加了山泉水和的面团擀平擀薄。食月见他从柜子里拿出一套木制模具,桃花的花瓣形态各异,当初刻的时候,应当花费了不少心思。这些模具往面皮上一按,就得到了几朵“面皮桃花”,老爷子兴致上来了,一点点往桃花上点了艳红的蕊儿,煞是好看。
面皮按完后,犹如捧了一篮子阳春三月绽放的桃花。
另一个加了香椿汁的面团,老爷子将之擀成方形的薄皮儿,加入炒香的香椿蛋馅捻成小馄炖,每只的个头只有皂荚大小。
包好小馄炖后,老爷子让食月烧锅热水,炖煮了很久的那锅鸡汤也要将骨肉捞出来,单独滤出小半锅鸡汤。煮松软的鸡腿和骨架也不浪费,捞出来后便直接放进卤坛中卤。
等水烧开时老爷子也没闲着,他拿过一只白瓷碗,倒入鸡胸脯肉丝、紫洋葱丝、胡萝卜丝、黄瓜丝、青椒丝和嫩笋丝,根据经验和口味,调入适量的糖、醋、酱油、麻油和辣椒油,用筷子搅拌均匀即可。
每一根鸡肉丝儿都吸饱了鲜亮的辣油酱汁,让人不禁口齿生津、垂涎欲滴。
老爷子将碗递给食月,示意她端到食桌上:“这道叫赤凤羽,如果光用它下饭,包你能吃掉三大碗米饭。”
端完那道赤凤羽再回来,他手中已经握着嫩韭菜的末梢,把茎梗竖在滚烫的热水中过了一道,切掉末梢,只炒茎梗,炒到刚断生,便放入凉水中冷却。
老爷子拿出一柄竹刀,将茎梗切成段儿:“以此法处理的茎梗,食用起来非常脆嫩。”
顿了顿,他又补了句,语气中不无得意:“我家老美人儿特别喜欢吃。”
手中也不停片刻,在翠绿欲滴的鲜嫩韭菜中调入姜丝、酱油、醋,拌匀食用。
老爷子说:“柳叶韭,做法简单又开胃。”
食月很自觉地将菜端出去。
再回来时,老爷子已经将面皮桃花倒入热水中煮,片刻后便捞了起来,倒入汤水纯澈、香味浓郁的小半锅鸡汤中。
他下巴一点:“桃花池,拿出去吧。”
说着这话时,手中不停地往热水锅中下了椿根馄炖,等馄炖煮熟的间隙,老爷子开始处理活鱼活虾,鱼去掉腮、鳞、头、尾,只取鱼肉切成片儿,虾去掉头、虾线,虾身切成小段儿。
将椿根馄炖捞起来让食月端走后,他将一半的嫩笋片儿用滚水一汆,再倒入鱼虾,烫熟后捞起,嫩笋和鱼虾倒入盛绿豆粉皮的白瓷碗中,调入酱油、麻油、胡椒粉,再加几滴醋拌匀。
鲩鱼鱼片刺少,鱼腹的肉极有弹性,虾肉弹口鲜美,嫩笋片儿白嫩如玉,绿豆粉皮透明晶莹,都是口感脆弹的食材,碰撞在一起更令人惊艳。
名字更是大气,老爷子豪气地说:“这道叫山海兜。”
剩下的一半嫩笋片儿留着还有用处,食月看到他拿了个白瓷碗,筛入些许面粉,加入适量水,调入少许盐、胡椒和一个鸡蛋拌成面糊。接着烧热炒锅,浇入几大汤勺香醇的牛油,牛油一热,便抄起竹筛从面糊中拖过,再往油锅里一炸,薄如蝉翼的嫩笋片儿顿时被炸至金黄鲜艳,甘脆可爱,最后淋上少许蜂蜜,撒上一把炒香的白芝麻。
“金玉良缘,最后一道了。”老爷子自己将菜端了出去。
食月跟在后头,看着一桌色泽丰富、菜名风雅的午食,不由有些感概:“这菜名谁起的呀?”
老爷子摸着胡子笑:“自然是我家老美人儿起的。”
食月将菜名记得很清楚,但老爷子有一道没说,她指着那碟椿根馄炖问:“这道叫?”
“你又记不得啦,这道叫春日宴。”回答的是老婆婆,她脸上有些嗔怪,食月从老婆婆亲切熟稔的眼神中,知道她看到的是过去人。
老爷子失笑:“小友莫怪,你长得俊俏,我家老美人儿将你认成年轻时的我了。”
食月笑了,表示不介意。
他们正要动筷,忽然听到有人在拉院子外的铃铛,叮叮当当响个不停,食月看到老爷子正给老婆婆盛汤,便说:“我去看看。”
她出到院子,将竹门拉开一看,竟是个小萝卜头。
小女娃睁着一双葡萄似的黑眼珠,湿漉漉地看着她,沾了泥土的小手扯上她的衣角,可怜兮兮又口齿清晰地喊:
“哥哥,饿饿,饭饭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