食月一边思量,目光一边移到了地图上的淮水战场所在地。
若是回东淮,她的目的也是要取西淮领军大将军的首级,但在对立方的战场上,她很难有时机将其毙命,就算有,机会也不一定轮得到她,就算轮得上了,那首级也不一定能落到她的手里。
抢功绩的事情,在战场上,尤其是不堪再被压迫、渴望脱掉奴籍的数百万奴隶间,本就屡见不鲜。
更常见的是被正式的军士抢去功绩,杀人灭口——这个世道一贯的法律是,若是有人失手杀掉一个奴隶,只用赔给奴隶主对应的物值便可。在上位者的眼里,奴隶的命不是命,甚至连猪狗都不如,奴隶于他们来说,只是一件可售卖、可交换的物品。
如此,便只有回到公子身边,伺机而动了。
屏风外的艺妓唱落一段缠绵悱恻的《牡丹亭》,又弹罢一曲风雅轻快的《阳春白雪》,见她无甚反应,心中忐忑客人是否都不喜,或许心中有雄才大略罢?
艺妓咬咬牙,接了一曲激荡人心的《十面埋伏》,她技艺超绝,倒是能演绎出六七分意境。
食月回过神,听到这激昂的旋律,极似自己当下的处境,不由赞了一声:“好!”
不想一曲罢,艺妓忽然掐着一把水软的嗓子,轻轻柔柔地问她:“公子,奴今夜对您一见倾心,可否与您共度春宵?”
食月顿时懵了。
她长这么大,第一次逛青楼,也是第一次被女子大胆求爱。
平日或许能把自己当个男人用,但这种时候,她格外清晰地认知到自己是个女子,因为她没有那个可以把人欺负到哭的把儿。
食月想了想,便一溜烟儿从窗户跑了。
她想起进门时那个老鸨所说,楼里不仅有千娇百媚的姑娘,还有漂亮听话的公子。她要是再待下去,把持不住怎么办?
那老鸨一看就是奸佞之相,怕是想把她手中的银钱都给哄骗出来。
食月出了青楼,一路往码头去。
夜间的码头极是热闹,一轮月色不够亮,每艘漕船上总会点上五六盏烛灯,便于船员和临时雇来的挑夫搬运,官方的纳税口会在重要的路段点上一路的油灯,指引纳税人到正确的地方纳税,以免被人骗去办了假船引,码头外想要招揽客人的客栈、饭店也会亮起灯笼,便是那来往的商贾、旅人,身上也会携带一两盏烛灯便于行走。
她觉得新奇,看得目不转睛。
在明亮的灯光下,各色人等来来往往,有那商人清点自己的货物,有那流水似的挑夫不断地装卸漕船的货物,有那挑货郎挑着竹制的箩筐叫卖吃食,有那客栈、饭店的小二卖力揽客,还有那旅人归家,游子即将启程的悲欢离合。
食月看罢一场富贵小姐和贫寒书生的离别——小姐落泪,轻软的语调诉说着绵绵愁思,书生立下誓言,以此抚慰佳人离愁不安的心绪。虽然小姐演技有些过,但她还是看得意犹未尽,连一只暗蓝色的袖珍蝴蝶落到自己袍角上许久都没发觉,它恰如一片羽毛,随着她的衣袍轻轻飘动。
好在她还记得自己有正事,看到那小姐坐着马车离去后,便将目光定格在一名正在清点货物的商人身上。
食月走过去问道:“阁下的船只还捎人吗?”
“捎。”商人抬头看了眼她,“小兄弟走哪个路段?”
食月回:“我去九州府。”
去西淮有两条路,陆路和水路。
陆路最快的路线是那日同公子来的那条,经揽月国南部的边境城池“望城”而出,在荒原上行上三四日后,进入西淮国北部的边境城池“玉沙城”,再穿过西淮国东北部的平原,便可到达西淮营地。
但食月不打算选这条,一是从月亮城绕回揽月国,需要再花上至少四五日的时间,二是可能还会在望城中遇到杀手,他们见过自己的脸,自然会记得她,虽然有面具可以遮挡,但在普通人群中戴着面具才最惹人生疑,三是公子既在望城中识得人,想必也有眼线,若是不慎被他的眼线看到自己有一身武功,那她还潜伏啥?
所以她选择走水路,花上三日从月亮城到吴铃国的九州府,吴铃与东淮、西淮接壤,她只要从吴铃的边境城池“隋城”而出,走一两日山路翻过隋安山,便可以到达西淮营地。
商人听说她要去九州府,正要说同路,接着再商量租船的价钱,不知道突然从哪里窜出一个穿着宝蓝色衣裳的年轻人,拉着即将成为自己船客的面具少年走开了,一边走还一边说:“我总算找到你了!船我已经租好了,准备要起航了,再不快点就来不及了!”
商人反应过来后,面露气恼,他意识到自己被抢客了,但自己还要清点货物,没那个时间去把船客追回来,只能在心里头唾骂两句,便不了了之了。
食月被一名陌生的少年拉着走,有些无奈地打断人家:“公子,你认错人了。”
“啊?”那糊涂少年转过头来,生得眉如远黛,眼若含星,乍然看见她的面具虽然是自己熟悉的那一张,但声音显然不是,这才松开手,面上都是懊恼之色,“对不起啊,我认错人了,我刚刚以为你是我那酷爱戴面具的表……姐呢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