食月觉得好笑:“你刚刚不是还想跳窗吗?怎么这会儿倒怕了?”
少年的脸埋在她的胳膊上,声音闷闷地说:“刚才想死,现在想活。”
“那挺好,不枉我救了你。”食月止住落势,双足抵住屋檐一个起跃,还不忘吩咐他,“抱紧了。”
韶青“嗯”了一声,抬头看她,这个人戴着一张黑色的貔貅面具,面具上只露出眼、鼻、口,身材稍显瘦弱,身高也跟普遍成人差不多高,看不大出具体年纪,但她的……韶青的视线定格在面具上,那两片浸了蜜糖的莹润粉唇。
他断定,这位前辈年纪不会很大就是了,除非驻颜有术。
两人说话间,背后仍然有杀手追着,不过在月亮护卫队出现后,那些尾巴似的杀手就都迅速分散撤退了。
一路上食月都没说话,只想着把人送到医馆就不管了。
韶青却主动搭话:“恩人,您刚才都看到了?”
食月模模糊糊地“唔”了一声。
少年的神色比想象中坦然:“那个叫周愿的男人,是洛水国的五王爷,也是我在鹿崖学院读书时的同窗。他一直对我……抱有隐秘的心思,原先还会遮掩些许,但自从知道我不是吴家的少爷,并且还是奴隶出身后,就也不遮掩了,一心想将我养作娈宠。我不愿,他便毁我学业,毁我仕途,今天还毁了我的家。”
他顿了片刻,似乎是平复情绪了,才继续说道:“另一个人,是吴家少主吴庆,他是我的养兄,在我七岁时将我从奴隶贩子手中救下来。虽然他对我有再造之恩,但我在吴家的八年间皆已经还清。”
食月没有说话,此刻的韶青也不在意,他只是需要一个可以倾诉的人。
“我十一岁时,替吴庆挡过一剑,那一剑擦着心脏而过,令我几度跨过鬼门关,后来熬了大半个月才脱险,修养了半年才能下地走路。也就是在那一年,吴庆为了补偿我,将我送去鹿崖学院。进了学院后,我废寝忘食地学习,为吴家的生意出谋划策,并通过我的才名和新结识的人脉,帮助吴家在两年间扩大了三倍不止的商业版图。明年,我本打算参加科举考试进入仕途,将来做吴家的后盾,但吴庆只当我是玩闹,没当一回事儿,今日更是要将我拿来同周愿交换利益。”
“我早该知道的,吴家家主和主母从来都没有承认过我,不准我随吴庆唤他们‘爹娘’,吴家族谱上也没有写我的名字。不管是在他们眼里,还是在外人眼里,我一直都是当年那个濒死的小奴隶,无父无母,无兄弟姊妹,也没有靠山,这么条轻薄卑贱的命,死了便死了。”
食月突然说:“那你松手吧。”
韶青:“???”
松手人不就掉下去摔断腿了吗?
他反应过来后,感觉快要气哭:“你说的这是人话吗?”
食月:“我不是人。汪,汪汪!”
韶青很生气地同她对……吠:“汪汪汪!”
心中那股子悲伤的思绪一下子都给冲淡了。
食月终于找到了一家看起来还算靠谱的医馆。
她的判断很简单,店面够大!
店面大了铺租就贵,铺租贵了就得把医馆经营好,想把医馆经营好自然得请来好医生。
韶青看到医馆的牌匾,才忽然觉得腹部一阵痛楚,温热的血液从伤口汩汩流出来,他低头一看,猩红的血染红了艾绿色的衣裳,要不是恩人的手帮他给捂着,只怕他此时已经因为失血过多昏厥过去了。
食月直接用轻功将他带到后堂,中气十足地大喝:“救命啊!”
余音绕梁,整个后堂不断传来回声。
韶青:“……”
太丢脸了,都有点不想治了。
后堂中突然响起另一声大喝:“吼吼吼,吼那么大声,死人都要叫你给吼活了!”
食月:“……”
您不也吼得很大声吗?
她和韶青只见回廊的拐角处走出一个人,观其面目,脸白无髯,长眉入鬓,下方冷淡地扫过来一双琥珀色瞳仁,眼角微带岁月的痕迹,是一位中年美男子,想必年少时迷倒过不少女子。
他手中还抓着一把鲜嫩的药草,像是刚刚才采摘下来的。
食月瞄了一眼药草,当即断定这位是大夫,而且上了一定年纪,想必医术还不错。
她侧头悄悄问韶青:“那个……你有银钱吧?”
韶青点了点头:“恩人,我有。”
“有多少?”
“很多。”
“……”
食月挠了挠头,似乎有些不好意思,但口气却理直气壮的:“借我点。”
韶青:“……”
他有点怀疑这位的身份了,怕不是位采花贼?
现在花没得采了,所以才想要采银钱?
不过他还是问:“您要多少?”
食月不知道他能给多少,便坏心眼地比了五个手指头。
韶青浸淫商场两年,自然识得她的伎俩,不过他也只当恩人不好意思开口要太多,才把选择权推回给了他。
他也不小气,从怀中拿了五百两银票递给恩人:“这是我孝敬您的。”
三文铜钱可以买一个肉包子,土鳖食月被这巨大的数额给震惊到了,不过震惊归震惊,双手还是很诚实地接了过来,并塞进里衣中,比她的蜜饯和肉脯贴合心脏更近。
见他能拿出那么多银钱送人,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,想必是个不缺钱的主,食月也就放心了,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:“你好好保重。”
韶青妙目一凛,迟疑道:“您要……离开了吗?”
食月“嗯”了一声:“我还有事,此地就不多待了,你好好养伤,不管遇到多难的事情,都不要再想着轻生了。你这个人活着,以后能活得更好,才是最重要的事情。”
虽然同她只是待了一个晚上,但韶青心中还是有些失落,他看着食月面上那张凶猛的貔貅面具,小心翼翼地问:“我能……看看您的模样吗?”
“不行。”食月果断拒绝,“外面这张,是我行走江湖的脸面,里面这张,是我平静生活的脸面,我不会给你看的。”
韶青知道她会拒绝,心里还是失落了。
食月摆了摆手:“你好好治伤,我走了。”
说罢,转身一个起跃,便跳上了屋檐。
少年的视线追随着她的背影,看到她随便挽的发髻都凌乱了,那根黑檀木的木簪歪歪斜斜地插在发髻中。
韶青忽然想起什么,忍着腹部的疼痛,急匆匆地往前追了几步,他望着屋檐高声说道:“恩人!我叫韶青!”
不小心扯到伤口,他用力地喘了一口气,继续对她说。
“我不会改名,请您记住我的名字!若有朝一日您需要韶青了,韶青定当为您鞠躬尽瘁、死而后已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