谢怀宁听得默然。
整个吃晚食的过程,他也不怎么说话,情绪明显不佳。
食月在心里叹了一口气,露出期待又小心翼翼的眼神看着他:“公子,那我们还去看灯吗?”
“看。”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温雅,“自然是要看的。”
只是在看灯前,又细细考查了一番她的《千字文》学得如何了。
此时的食月已经略有所悟,倒也不觉得枯燥无味了,反而化被动为主动,向公子问了许多问题。
“好了,今日便考你到这里。”
紫衣公子合上折扇起身,他偏着侧脸,折扇轻抵下巴,朝她微微一笑:“阿月,走,我们看灯去。”
食月跟着他走出画舫,天色已经如泼墨一般暗了下来,画舫的露台摆着一张雕花小圆桌,桌上摆着各式各样的月饼,一壶散发出淡淡醇香的桂花酿,还有一盏玉兔花灯。
她刚吃过晚食不久,对月饼没兴趣,对酒更不感兴趣,反倒是那盏摆设用的玉兔花灯多得她看了两眼。
露台有栏杆围着,她撑着栏杆朝远处勉力一望,夜晚的天幕一片黑,只有远处的望城一片张灯结彩、灯火通明,靠近岸边的湖面上还有着星星点点的光亮,从这个角度看过去,就像是天上的街市。
她有些苦恼地说:“公子,画舫是不是离得太远了?”
在她的想象中,不应该是画舫一路贴着湖边走,然后画舫上的人可以一路赏着岸边琳琅满目的花灯吗?
这样既能看到灯又不费脚力,完美!
谁知却听公子说了一句:“无碍,这里视野最好。”
食月:“?”
她心里纳闷,但既然公子都这么说了,她也没必要非让画舫开到岸边去——毕竟这画舫又不是她的,她现在就是个比奴隶的地位高一点点的小侍而已。
“公子,那盏花灯可否送予我?”
谢怀宁转头一看,才发现她正盯着雕花小圆桌上的玉兔花灯,便温言道:“本就是要给你的,你拿去便是。”
暗中的女:“……”
其实就一例行的摆设而已。
食月不知,只觉得公子真是善解人意,选的花灯都这么合她心意。
她捧起那盏玉兔灯,左看右看,翻来覆去,觉得真是像啊,雪白的耳朵,红宝石的眼睛,粉嫩的鼻子,摸起来有绵软的细绒感。这般栩栩如生,真的像极了哥哥送给她的那一盏,只不过后来被围城,那盏灯在他们匆忙逃亡间,就被落在了战争的硝烟里。
后来,她便没有再收到过花灯了,因为哥哥知道她憎恶祭月节。
少年把玩着手里的玉兔花灯,有些失而复得的微妙感。
她虽然憎恶祭月节,但其实并不讨厌哥哥送的玉兔花灯,反而还很爱惜,毕竟漂亮的花灯谁不想拥有啊?那盏灯因为战乱弄丢之后,她还背着哥哥暗自难过了很久,可恨哥哥这个直男,以为她憎恶祭月节所以连花灯都不想要了,便再也没有送过给她。
食月还有些心不在焉时,忽然听公子温雅地说了一句:“起灯了。”
她下意识地抬头一看,在辽阔深沉的夜幕中,有无数星星点点的橘红灯火从下至上地缓缓上升,渐渐布满了整个夜幕。望城的湖水倒映着布满天灯的夜空,波光微漾,水天一色。而那灯火通明的望城街市,连接着天上地下,像极了传说中的神明天街。
食月当即有些震撼地呆住。
“这是祈天灯。”紫衣公子眺望着远处,眼底映进了些许烛光,“在每年的祭月节,点上这样一盏灯,便能将愿望传达给神明。”
他侧首看向她:“阿月,你有什么愿望?”
“活着。”轻轻淡淡的两个字。
谢怀宁似乎没听清:“?”
食月收回视线,朝他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,语气雀跃地说:“公子,我的愿望就是活着,阿月觉得活着就很好啦。”
他有些默然。
过了片刻,有侍人送来两盏祈天灯,还一同送来了笔墨纸砚。
谢怀宁执起狼毫,温和地同她商讨:“阿月,我替你许一盏灯,你替我许一盏灯,如何?”
“好呀。”
食月也拿起一根毛笔,问他:“公子有什么愿望?我先替你写上。”
“我没有愿望。”谢怀宁唇角勾起一抹浅笑,“你随意写便好。”
她一愣。
是什么都有了,所以才没有愿望的吗?
两人面对面,各写着一盏祈天灯,画舫上一时间安静下来,除了偶尔有灯芯燃烧的呲啦声,便只有湖水拍打船体的波浪声。
食月虽然刚学字不久,写字比较慢,但肚子里没啥墨水,反而比公子还早停笔。
她也没等公子写完,便自己先把灯给点燃了,手心中的祈天灯如初日一般冉冉升起,她的视线也跟着灯渐渐远去。
谢怀宁抬首时,只来得及看到一句:予公子白头。
拥有一头乌黑秀发的公子:“?”
这是嫉妒?
“白”字被她写错了两次,第一次写成了“百”,划掉之后在旁侧改成了“自”,意识到自己又写错之后,再次划掉在旁侧改成了“白”。正是因为被改了两次占掉地方,所以从他的角度只看到了一句愿望和两个被划掉的错别字。
食月顺着他的视线看到自己的祈天灯,有些不好意思地说:“字太丑了,不好污公子的眼,所以先放了。而且我没有写错很多字,我只是不小心写错了一个‘白’字,其他字都没有写错了!”
紫衣公子唇角微勾,如陡然绽出了一朵月下冰花:“无妨。来看看我给你许的。”
食月便顺着他的话,往他手中的祈天灯一看,是八句五言诗,共四十字:
秀本金尊玉,月本云下泥,今许祈天愿,月寿比秀长。人生道途远,月遇何劫难,皆有天赐福,柳暗花明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