明楼红窗,玉炉焚香。
画舫的二楼,陆濯已沐浴好,换了一身轻袍。
胖太监王得志要为他束紧玉腰带,陆濯一脚踹过去:“出去!”
“殿下息怒,殿下息怒,”王得志连滚带爬,麻溜退开,“都是奴才的错,奴才这就滚开。”
陆濯把玉带抽出,随意地丢在一旁。他心火灼烧,扯了两把领子,让衣领变得松垮垮的,人往榻上一倒。
现下他的耳边清净的很。
可他的心里一点都不清净!
他听到的那些声音,在他的心里反复地回荡。
前头那两句“真晦气”过于短促,但后面那么句长串,让他听得格外清楚,那分明是徐善的声音啊。
可是,徐善分明唇瓣抿的紧紧的,她根本没有说话!
他听到的声音是哪里来的?是真实存在的吗?
陆濯疑心自己下了次曲江,脑子进水了,因此出现了幻听。
徐善怎么可能嫌他晦气呢?他的善善,那是一代贤后。他驾崩的时候,善善哭成了泪人,说是不活了要来陪他。虽然他等了好些年月,一直没等到徐善,但起码当初心意到位了。
难不成曾经的耳鬓厮磨、患难与共都是假的吗?
陆濯冷不丁起身,在屋子里突突地走来走去、走去走来。
隔着帷幔,王得志守在外面,安静如鸡。
陆濯的贴身侍卫李直从楼下过来,瞅了一眼王得志,王得志耷拉着眉眼,理都不理他。
李直抓了抓头,浑然不知危险,一只脚刚踏进去。
里头顿时传来阴戾的一喝:“滚!”
李直赶紧把他的脚挪出来。
王得志幸灾乐祸,憋笑成了一颗颤抖的汤圆。
李直皱着眉瞥王得志一眼,一板一眼地回禀:“殿下,属下刚刚看到有大夫去往隔壁画舫了。”
隔壁画舫,自然就是徐小娘子所在的画舫。
里头静了一静,传来陆濯的声音:“你进来说话。”
王得志的笑容一塌。
李直理都没理他,回了个“是”,径直往里头走去。
王得志瞪着他的背影,悄悄地呸了一声,阴阳怪气道:“一介莽夫。”
他在心里盘算着今天的这出戏,他可从没见过五殿下为别家小娘子这般上心过。
徐翰林家的小娘子,徐翰林……可惜是个五品的翰林侍讲,连上朝都不够格,身份也太低了一些。
五殿下的生母是宫婢,生他的时候就血崩而亡。五殿下在兄弟之间已经够艰难了,若是不能找一个有助力的妻室,该如何出头。
主子出不了头,他们这些当奴才的也要被其他奴才欺压。
王公公忧心忡忡。
他身边的帷幔一开一合,陆濯大步流星地走了出来。
“殿下——”
他也就一愣,陆濯已经下去了,李直紧随其后,王得志忙不迭跟上去。
这一跟就跟到了隔壁画舫上。
两艘画舫都停在江畔,各家的小娘子都被疏散回去,裂开的桅桁正在修整。此时舱内只剩下徐小娘子和她的婢女习秋,习秋正送前来看诊的大夫和药童离开。
这一老一少被陆濯一行拦住了。
陆濯面色苍白,眉眼深隽,金相玉质,收拾的人模人样,越发彰显龙章凤姿。他不笑,狭长的黑眸微眯,眉头枯着,跟门神一样往老大夫面前一堵,也不说话。
老大夫进退两难。
“大胆!”王得志尖着嗓子,“见到五皇子,还不行礼!”
老大夫带着小童赶紧噗通一跪。
陆濯的眉头枯得更厉害了些。
他的眼神带上一丝嫌弃,这样威武就能屈的人,真能有点好医术在身上?
“给里面贵女看过了?”陆濯凉声问,“她如何?”
“小女君贵体无碍,服了姜汤已然入睡。”老大夫磕磕绊绊道。
入睡?
她怎么睡得下去!
陆濯从老大夫身边大步迈过,直接进去。
美人榻上,有一副海棠春睡图。徐善头歪在玉屏上,玉颜晕绯,皓腕赛雪,眉头却微微地蹙起,似不太安稳,弱不胜衣。
——“登徒子。”
陆濯:“?”
又来了又来了又来了,这道声音!
这会儿因他刻意倾听,他不得不承认,就是徐善在骂他!
可徐善明明睡着呢,薄薄的眼皮子下,眼珠子都不转动一下。
“王得志!”
陆濯大喊了一声。
“奴才在!”
王得志屁滚尿流滚进来。
“你听到什么声音了?”陆濯咬牙切齿问。
王得志像做贼一样东张西望,把耳朵竖起来,小心地说道:“奴才没听见声音呐。”
确实。
现在没有徐善的骂声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