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月如戈,月光泠泠。
房子元忍不住悄悄看了一眼自己这个妻子,他知道朱珠或许不会知道,若不是因为她,他也不会去面对自己的恐惧,去见那侯夫人。
年少时曾仗着侯府的势猖狂,后来才发现大家看重的只是父亲和哥哥们,他什么也不是。于是就像溺水之人抓住浮木一般,照着侯府给他的方向,一步步朝前走。
“朱珠。”房子元咳嗽一声,清了清嗓子,没话找话,“你平日都做些什么?”
朱珠坐在杌子上,想了下道:“其实平日里事也不多,左右去看望婆母,做点羹汤,练几个大字,偶尔兴致来了做点针线活。不过近日公爹生辰,我要安排灶上的活计和整治席面,倒是有事可做了。”
房子元对内宅的事再不懂,也知道这事是大嫂负责的,眉毛皱起有些生气,“这是大嫂给你安排的?你又不懂怎么安排这个?她祸害我不够还要祸害你吗?”
也是这几日闷在屋里养伤憋了气,无人讲话心便慢慢沉了下来想了很多事情。
譬如自己到底是如何拿了朱珠的回门公鸡去斗鸡,若是他知道这是回门公鸡,定不会去动,到底是谁引他去的,房子元已经想不起来了……
再譬如平日他们那些纨绔爱听曲斗大将军蟋蟀等等,却不大玩斗鸡,最开始提起这事的人好像是大嫂娘家嫂嫂的庶兄弟……这还是房子元后来派自己小厮打听的。
原先他知道家里给自己的安排,没太大怨言,院子里的事情嫂嫂安排妥当,房子元对这个大嫂是有一些敬重的。
如今之前有多信任,现在就有多生气,不留神就快语说出了真实想法。
朱珠低眉敛目,不曾言语。
房子元脑袋一懵,生怕被怀疑道:“朱珠你要信我。”
“我自然不是怀疑三爷。”朱珠抬眸小声叹了气,“只是后面事情繁多,公爹的生辰自然要好好操办,只怕闲暇甚少,不能经常来看三爷。公爹生辰定是来客甚多,不容出差错。”
“也不是非要你来看,只是今日有事情找你。”房子元心底莫名有些闷,仍是解释道,“这次不会大办,就是一个简单的家宴。”
朱珠吃了一惊,“怎会如此?我爹爹生辰时……”都未如此简办。
“现在外头不大太平,反正低调些好,太子和成王哪个不是盯着咱们府。”
小姑娘听了面色有点白,“我那日回门见东监所捉刺客?这刺客可捉到了,若在京中为非作歹……”
房子元倒不怕这个,安慰了几下朱珠,可朱珠还是脸色有点白,似乎担忧得不敢出门,可他对很多事情也不太了解,若是大哥,定不会被这些事情难住。
被中房子元悄悄握了握拳,在朱珠望过来的刹那,哼了一声,“放心怕啥,这点子小事,我派人帮你查证。”
.
晚间,阿番伺候朱珠梳洗,阿豆正在熏朱珠明日要穿的衣裳。
因为回门那事,阿豆一直为自家姑娘委屈,这几日倒是露了笑,一看心情就不错。
姑爷受了伤,倒是和姑娘亲近了一些,偶尔也能说说话,时间长了,感情总会好起来,说不定明年就能看到小主子了。
阿番倒是隐隐有些察觉自家姑娘对三爷不是太上心,不过三爷之前大婚当夜抛下姑娘,之后几乎日日外宿,阿番倒也不会多劝姑娘什么,只是为旁的事有些发愁。
灶上的活计安排实在不是什么轻省的事,做的不好定是被人轻视说道,做的好了也要被外人说嘴讽刺揽权。
除了侯夫人不管事的侯府,有谁会像世子夫人一进来就管事的呢?
谁都是多年媳妇熬出头的,第一年婆婆考察观望,后面慢慢放了点权,大头还是婆婆掌着,可有的熬。
这般吃力不讨好的事,为何不拒了呢?
阿番忍不住将想法诉诸于口,却见姑娘听了并不烦恼,倒是倏然一笑。
一笑间,盈盈美目眸光流转,阿番不由看得发怔,目光滞住,姑娘的声音像是飘在云端,又像藏了甜蜜饯儿,悠悠道:“前些日子刚跟着婆母学了一个词,叫仗势欺人。”
翌日,朱珠又熬了红枣汤去青褚院见姐姐,已经好几日了,不知姐姐的月事是不是走了,室内仍是燃着檀香,纵使有些血腥气,也被檀香的味道湮没了。
练完大字朱珠便拿着往年生辰的循例看,这还是朱珠差人向金管事要的,金管事现在不在小厨房,到底在灶上呆了好些年,对以往惯例十分熟悉。
待中间看累了,朱珠便休息会,把特意带来的香包系在书案上,夹书的签子上画上喜爱的图样,取了一块自己喜欢的玉,系在姐姐腰上……
小姑娘做事细而琐碎,想法又天马行空无迹可寻,就连练字的笔,都能想到用丝线在上面缠个花结。
好看是好看,只是——毫无必要。
谢延无论如何也想不到,朱珠是在竭力满足她这个姐姐压抑多年的女儿心思。
明明年纪尚轻,却为婆母,自持身份,只得与沉闷之色相随,终日不见如粉橘之类的活泼色彩。
朱珠似乎知道姐姐放不下包袱,又担心人多口杂,只在细微处给姐姐添加些趣味。
谢延看书时会瞥见书案下的并蒂莲香包,写字时看到笔上的花结,榻上小憩时触及腰边的玉佩……
谢延抬头,瞥见小姑娘秀眉紧锁,苦大仇深的样子,不由扬了扬眉。
“怎么了?”
朱珠举起手中的循例,一本正经问:“婆母,今年公爹生辰,还是按照往年旧例吗?”
“婆母?”谢延反问。
见姐姐面色不愉,朱珠解释道:“我叫您姐姐,再喊公爹,到底差了辈分,不大顺口。下次私底下我定不会这么喊。”
“差了辈分又如何?”谢延似笑非笑,“房子元也不会跟着你唤我姐姐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