安家正是一派热闹景象,安迁早年州试也曾考中过举人,但是省试却屡次不中,又得从州试重考,只是说来奇特,他连着考了三回都中了举人,回回省试都不中,一直未有寸进,便在家中置了间私塾,好在妻子嫁妆丰厚,加上年年教导些学生束脩也不少,是平安巷中最富裕的人家。今年长子安秉舟才十岁就获得了应天书院的入学资格,属实令他面上添了不少光,这些日子来拜访的人更是络绎不绝,若非妻子时时提醒,真要日日沉溺在夸赞声里。这天用过饭,安迁正在院中陪老父说话消遣,便见到几个邻居联袂而至,忙招呼妻子拿几方凳子出来。
众人让李书匠走在前头,因他是说书人,也读过书,巷子里的人向来爱听他说话。“早几天就听说秉舟考进了应天书院,只是忙得顾不上来祝贺,加上安兄这里日日宾客满朋,想是晚几天来,也让安兄歇口气。”
院中众人都笑了起来,安迁笑着招呼邻居们落座,让妻子端茶汤出来,“多谢乡邻们体谅了,怎好让诸位上门,本该叫上几桌好菜宴请乡邻,却着实是抽不出空来,还劳累诸位前来。”
“安兄这是什么话,几步路就过来了,倒是我们没什么厚礼,净是些纸砚笔墨,望安兄跟嫂嫂不要嫌弃才是。”说完李书匠就跟乡邻们将手中贺礼一一递过,安家夫妇这边自是一番推辞不提。
巷子中也有家中供了读书人的,不免要请教安迁一番,“我家那小子眼看二十岁了,原先也在安大哥这儿读了几年书,后来才去了书院,只是这几次州试都不中,哪日得空了还要请安大哥帮忙指教一番。”“这个自然,改日你让他上门便是。”
“那我提前谢过安大哥了,倒是怎么不见秉舟这孩子,平日这个时候不都在巷子里蹴鞠?”
“这几日家中人多,我怕他心性浮躁,让他去外祖家暂居几日。”这也是安迁与妻子付氏商量过后的决定,稚子心性最易更改,这些时日家中宾客来往甚多,个个都带着赞誉之词,连他听了都不免飘飘然,更遑论小儿了。付氏娘家是画商,来往之人也不乏富贵,故而家中人都算见过大场面,安迁的老丈人更是在他嘱托千万莫要因此骄纵外孙时扔来一句“十二岁的进士老朽都见过了,秉舟也不足为奇,且宽心。”
众乡邻也跟着点头,“正是如此。”又有邻人道:“如若不是这些年少有童子试,秉舟去考了未必不能中个进士。”安迁听了忙道:“秉舟虽做得几篇诗赋,即便考了童子试想要赐个进士出身却不万万不敢想的,还是等他老老实实考常科。”此后自是一番宾客尽欢。
夜间夫妻夜话时,付氏仍不免提醒丈夫几句,“我看这几日上门来拜师求学的人没几个是真因你学问好才来的,怕是都想着来沾沾秉舟的文气,句句话都说考中了有厚礼,届时若是考不中,恐怕还会多生嫌隙,你可要谨慎着些,也不是个个都能收的。”
安迁心中自然明白,拉了拉妻子的说温声道:“为夫心中自然知晓道理,白日里高朋满座,我多少年前的酸诗都说是屈艳班香,到了晚上见庭中空明,心思也澄澈了不少,多亏良人时时提醒着我。”
夫妻多年,付氏听丈夫如此说心了安定了下来,开始说起今日上门的乡邻,“也真是有心了,王叔公跟李家大哥自己日子都过得拮据,还送来了这样好的礼,之后李大哥家要是生了个小子,不论束脩多少你可都得收这么个弟子。我看了那支狼毫笔,可不比我早些年在娘家见到的好东西差。”
安迁叹了口气道:“李兄若非腿脚不便,在功名上怕是要进取过为夫不少。少年时一起读书,先生便赞他《春秋》解的最好,后来他摔了腿,我随先生读书时他便跟着瓦舍艺人学手艺。后来又跟他师傅学写话本子,练得一手好字,说书时品评前人诗文亦常有可取之处。那支狼毫笔,恐也是多年前他师傅给他的,这些年不舍得用,倒便宜了秉舟。”
付氏闻言也不免唏嘘,“真是造化弄人,李家嫂子也是命途多舛,两个可怜人碰到了一起,却不曾见他们日日哀叹叫苦,回回见到灵雨跟阿鱼两个,真是灵秀可爱,像大户人家的姑娘,可见他二人真是坚毅豁达之人。”
巷头这边说完,再看巷尾的李家。月影横斜过树梢,晃进了窗。沉睡的阿鱼枕着母亲的衣衫,依偎在姐姐的怀里睡得香甜,一帘之外是父亲跟母亲沉稳的呼吸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