梁贤愣在了原地。
他一时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,瞧着扑上前来的礼部官员,挣扎着,“你们有证据吗?”
“证据便是这些同你见过的考生,都引用过这一本书。”刑部官员一面说,一面晃动着手中书册,“《徳斋文集》,是梁尚书自己所撰写的书吧?这书不在科考名录之中,亦非家喻户晓之作,为何足足有十余名考生同时引用了书中之话?为何这些引用文集之人,名次皆在二甲三十名之上?”
梁贤的后脊陡然泛出寒意,心慌意乱之下,竟失了声:“你们怎么知道的?那些书卷不是——”
刑部官员见他如此,笑意带着寒气,“梁尚书,走吧。”
*
救出那些试卷之后,太子与黎云书总算有了指正梁贤的确切证据。对簿当日,黎云书又列举出了梁贤贪污枉法、勾结朋党等十余项罪证,每一条都有证据支持。
刑部官员又对那十余位考生关押审问,终于有人熬不住,吐露出了实情。
礼部毕竟是六部中最清贫的部门,换句话说,便是“穷”。
他们不像户部或者工部,可以找机会吃拿卡要,抑或从财政上面贪一笔。礼部所负责的都是赚不到油水的工作,俸禄又少得可怜,若梁尚书再不从贿赂上多捞几笔,怕是要带着府上的人上街乞讨去。
而这些潜规则,大家都明白,也都乐于去遵守。
学子从往届考生口中得到这消息后,想着法子给梁尚书送东西。梁贤也算是实诚,东西不白拿,告诉他们只需在考卷上引用《徳斋文集》的词句便可。这《徳斋文集》不是什么有名的书,其余的阅卷人看不出来,但毕竟是梁贤自己写的,对内容了如指掌。因而看见有引用的考生,他便知道是那日找过自己的,象征性多给几分。
兹事体大,龙颜震怒,圣上不仅罢了梁贤的官,决定秋后问斩,还将那几名舞弊的考生贬为贱民,终生乃至三代都不得科考。
事情一出,举国哗然,黎云书揭露此事后被释放出狱,回客栈时,所有人都不敢正眼看她。
黎云书的行动终于让圣上注意到她。回客栈后没多久,便有内侍来报:“黎姑娘后日可有时间?太子殿下入宫面见圣上,听闻圣上很想见见您。”
她猜测是有什么事情吩咐,应下来后,觉得毕竟是圣上相约,不能太过随意,于是上街转了转,准备换些新的首饰衣衫。
在狱中关了几日没有接触旁人,行在街巷中时,黎云书方才从市井百姓口中听到些只言片语。大意是嘉王的余部趁着南疆疫病,又起骚动,弄得南疆不甚太平。
她对西南边的情况一向关心得很,闻言吊起半边心思,忍不住多问了一句:“南疆究竟是什么情况了?”
邺京位置偏近东北,离南疆极远,这些大事百姓们也并不知道,只有茫然摇头。
黎云书又问了几个人,还是一无所获。
她心里忽有些慌,在街上转了一圈后,也没了买首饰的兴致。一夜辗转反侧后,她只好从已有的衣衫和首饰中挑了几件凑合的,梳妆之后随内侍入了宫中。
圣上与太子会面的地方在御花园。
黎云书去时,遇见了许多浓妆艳抹的妃嫔,五颜六色的绫罗绸缎,甚至比花园中的鲜花还艳丽几分。她们在花园之中闲谈嬉笑,见黎云书过来,都不约而同地止声看她。
她迎着妃嫔们好奇的目光,面不改色地向前走。内侍大抵也感到了氛围的变化,回头看了她一眼,尴尬地悄声道:“黎姑娘,宫里备了些衣裳,您要不去挑几件?”
黎云书一愣,这才明白人家是觉得自己这一袭素衣立在花团锦簇之中,朴素得有些过头。
再瞧向那些女子时,果然见她们投来的目光中,夹杂了几分轻蔑和鄙夷。黎云书淡扫过她们秀丽的脸庞,无端出了几分可悲。
她收回目光,“带你的路。”
及至风亭之前,黎云书终于瞧见了圣上的模样。
他一袭龙袍,模样有几分富态,许是年岁渐高的缘故,鬓发沾了些白。天子面前需保持肃穆,黎云书仅快速扫了一眼,便垂下头没敢多看。
虽然没有看仔细圣上的眉眼,但这人给她的第一印象,不像是什么残暴之人。
内侍领她行过小路后,她随众人跪拜在地。刚露面,便听太子笑道:“父皇,这位便是大邺第一位女会元,黎云书了。”
圣上没喊平身,黎云书只好跪着。她垂下头,见那抹明黄晃到了自己眼前,微微牵动唇角,“见过陛下。”
“廷试之时,朕对你有印象。”圣上声音宽厚,自头顶飘下时,带了几分威严,“朕当时还好奇,你到底是凭什么考中会元的。昨夜见了你的答卷,才知道你和旁人确实不一般。梁爱卿不仅欺瞒朕,还险些让明珠蒙尘啊。”
饶是知道这句话十有八九是客气,黎云书明白圣上看见了自己的努力,心里还是感动了一瞬。
圣上又从头到尾打量她许久,才道:“平身吧。”
一伙人垂首起身,纷纷落座。她如今没有官职地位,无处可坐,只能站在太子身侧。
太子飞快地扫了她一眼,见她身上穿的还是布衣,发间簪的还是木簪,不由得笑道:“堂堂会元竟然贫寒至此,说出去也不怕被人笑。今日找你来还真是找对了。”
黎云书谦敬地问了缘由,听太子状若随意道:“嘉王谋反之事,你知道吗?”
她稍稍顿了顿——这事是沈清容翻身的契机,她听他讲过大概。但因嘉王自称是五殿下,朝廷将此事压了下去。黎云书自然不能让他们看出自己的心思,摇了摇头,状若无知地问道:“嘉王是哪位?”
“嘉王是朕的侄子,因谋反被问斩了。”圣上答得极为简略,有意省过了和五殿下相关的内容,“谁知他虽身死,他的部下却贼心不死,趁着南疆疫病又起,屡次变乱。老四他染了病,又疲于应对,朕看着目前的情况,不派人过去是不行了。”
黎云书猜测圣上和太子今日找自己,正是想让自己去。但她不能表现得太主动,正色分析着:“原来如此。依民女看,兵部尚书手下有不少优秀将领,譬如......”
“他们去怕会引起老四猜忌,又觉得朕对他偏心。”圣上慢悠悠地说着,“听太子说,你与老四的手下关系尚可,如今又无官职傍身,做事情更方便些。”
黎云书有几分迷糊,“支援西南,不更应找那些有能力和经验的将领吗?为何民女会更方便些?”
太子微抿住唇看向圣上,“父皇,不如告诉她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