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言一出,全堂哗然。
她居然要......
死谏?
这“死谏”本是朝中官员用生命进谏的行为,后来被百姓申冤时效仿。若觉得自己的冤屈太大,而寻常上诉根本难以解决时,往往会用死谏的方式。
若上诉时出现“死谏”,必然是说此事蒙受了天大的冤屈,衙门理应上报给中央处置。只是中央的官员往往并不认识那些百姓,也懒得去追查事情的前因后果,最后事情还是会落到衙门的头上。其处理结果,大抵是官员逍遥法外,百姓难逃一死。
虽有渠道,但代价太大。演变到如今,大家宁可忍气吞声,也不会选择用这种方式。
县令脸色微沉,“死谏,你可想清楚了?”
她淡然行礼,“民女问心无愧。”
黎云书冷静得很,对自己的行为也没有多解释。县令知道这人的思路和寻常人不一样,烦闷地摆了摆手。
一侧卫兵立马迎上来,“黎姑娘,走吧。”
她点头,听县令低骂了一声,“疯子。”
黎云书微抿住唇,没有说话。
此事传到太子耳中,太子差点把手中的瓷杯摔在地上。
他没料到黎云书会做出这么刚猛的事情,话在舌尖反复多次,“她现在在哪儿?”
“狱中,事情水落石出之前,大抵是不会放她出来了。”
“意气用事......”太子急促地原地踱步,忍无可忍地将瓷杯打翻在地,“简直是意气用事!一张考卷能决定什么?她这样做胜率又有多大?”
身侧侍从赶忙收拾着地上的碎瓷,安慰着太子,“殿下,黎姑娘不是冲动的人,她这么做必然有她的缘由,不如我们去狱中问一问她。”
二人行至狱中时,黎云书正倚在墙壁上闭目养神。
太子一见她淡然自若的模样就来气,重重咳嗽了一声,她方才睁眼,“见过太子殿下。”
“为何不听孤的话,一心要死谏?”
太子语气极冷。
虽不知为何太子这般看重自己,她还是坐起身,淡道:“若不死谏,此事还有昭示天下的可能?”
“一个名次而已,值得你固执到这个地步?”他的语气像是在教导一个冥顽不化的后人,“一百年来,大邺无一人死谏之后是活着出来的,你难道不清楚?”
“可莫说是一百年了,便是往前推一千年,哪有一个女子考中会元?”她从容一笑,“殿下,云书此举不仅是为了自己,也是在为您铺路,您难道没有看出来吗?”
“礼部尚书是二殿下的人,虽然礼部看似清贫正直,远离党争,但它毕竟掌管着科考这一命脉。若想做些什么,也很难察觉。”
“乡试与礼部甚远,会试时礼部甚严,自然清平公正。但是殿下不知,云书却清楚得很。廷试前有不少学子求人讨教,我便无意见过几位从二殿下府中中出来的,因在同一客栈,有幸记得名字。”
“他们一位名叫袁之文,一位名叫贾南,会试成绩均在末流。但廷试之时,袁之文二甲第五,贾南二甲第九,都被礼部分配了要职。”
“而云书为大家公认的会元,却排到了三甲开外。”黎云书看着太子,压低了声音,“何况二殿下既非参加过科考之人,身份与科考联系也不大。他们找二殿下,是为了什么?”
——碰巧会试之前,姜鸿轩曾来客栈一观。黎云书虽不知他说了什么,也知道姜鸿轩赶在这个关头去客栈会见考生,绝不是气一气她这么简单。
事后又见同一客栈之人找姜鸿轩,她虽疑惑,也没敢多言。再看这离谱的成绩,看他们“恰巧”都被分派在了礼部,黎云书便隐隐有了猜测。
姜鸿轩是圣上的宠儿,她纵然有心,也没到把矛头指向他的时机。
但梁贤就不一样了。
官员似衣服,不听话就换一件。她若举报贪污腐败、欺压百姓,圣上未必会在意;但她若举报他利用科举,欺上瞒下,圣上却不一定不管。
毕竟前者的火烧不到圣上身上去,后者却是国之重事,是圣上压制世家大族、掌握权力的最重要手段。
敢在科举上动手,谁做皇帝都忍不了。
她知礼部怕她作乱,故意把矛头指向“不给封官”这一点,让礼部误以为她的怨气是因为封官授爵。
而后在暗中梳理材料,找一个时机,公之于众。
黎云书又道:“当年去礼部拜访过梁尚书的不止他二人,甚至包括了今年的探花。云书别的能力不强,偏巧今年会试之前,有人想害我,反教会我该如何快速记忆。若是需要,我可以帮殿下列一个名册。”
太子这时才明白黎云书不仅仅是要讨回官职,而是想真的扳倒梁贤,不免疑惑道:“你的考卷上,到底写了什么?”
“策论第一题,我暗示了梁尚书勾结季尚书之事,写得隐晦,他想必也是依此认出了我是谁。”牢狱中空间不算大,她坐的腿麻,换了个姿势让自己舒服些,继续面不改色地冷静地分析,“在这个关头,他肯定不想和赵克有牵扯,而其余考生的试卷中,想必也有些端倪。只要能让答卷公布,云书有把握为自己正名。”
朝廷官员都是什么样子,太子再清楚不过。圣上以往只是懒得追究,但若有人能捅到他眼前,他便不见得不管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