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赋儿”亦即太子之子、殿下之皇孙姜赋。黎云书知道上书房中的弟子都是达官贵族之家,相互之间少不了攀比,也有不少在上学前请人教辅孩子的。
但她亦知,太子所言不过是个借口——皇子何其高贵,身旁名师如此之多,犯不着请她一个区区解元去教。
怕太子是想借机挽留她,将她划归到自己的阵营之中。
她轻轻摇头,“殿下,云书平贼,并非是为了......”
“黎姑娘,江南还只是一个缩影,朝党情形远比这复杂。”太子听出拒绝之意,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,“你若一个人走,势必会万般艰难。孤不愿看见人才埋没,所以愿意帮你。”
“......”
被人这么劝过不止一次了啊。
不同的是,如今向她伸手的人,是太子。
太子,代表着未来的国君,代表着只要她抱住这个棵大树,平步青云只是早晚的问题。
......但太子又如何呢?
平步青云又能如何呢?
她若是应了,若是真的与太子站在一处,那她未来的种种提议,都要为太子利益考虑,而非为天下百姓,辜负了一腔热忱。
说来也真是固执啊。
总爱说这些遥不可及的大话。
谁叫她就是这样的人呢。
“殿下,云书是个俗人。”
“云书确乎是因为拮据来的江南。”一顿后,她哂笑道,“若说平贼不是为了封赏,大抵旁人会觉得我太做作。既然殿下要赏,云书便应了。只是云书不想要功名,不需要太子殿下提拔,只想要钱。”
“钱?”太子皱眉,“随我回邺京,钱财岂不是囊中取物?”
“不一样。”
察觉到她的疏离,太子心中略有些不满,“有何不同?”
“云书不是个会算计的人,只想及时行乐。前者虽有太子帮衬,有建功立业的无尽可能,到底不如后者来得痛快。”
“......”
见太子哽住,她又笑了笑,“毕竟只有钱才是最踏实的。”
太子终于放弃,重重叹了一声,“倒没想过黎姑娘是这般想法。”
“你想要赏赐,孤也不拦着。来人,去钱庄取些钱财给黎姑娘。”
黎云书道了谢,等事了之后,告辞离开。
赵府被抄之后,她暂时住在军营中。
太子给她的赏赐不少,黎云书分了些寄给子序和阿娘,又算计了一下进京赶考的费用,将多余的钱财收敛好,抽出部分买了物资,分给了江南道饱受战火的贫民。
贫民们收到钱财和物资,自然是感恩涕零。可黎云书是差遣舒愈做的这些事,一路上没透露自己的名姓,大家也只知道有个女菩萨平了贼又帮了他们,却不知这人是谁。
只是在街头巷尾之中,偶尔听人议论一句“听说是那关州的女解元......”,说完又叹了一句,“真是生不逢时”。但关于这女解元来江南之前的事迹,贫民们知晓的并不多。单凭街头流传的话本故事,将她描绘成了无所不能的模样。
黎云书心里喜忧参半。
喜的自然是江南百姓,忧的却是......
沈清容来找她的次数越来越多了。
尤其是当她被太子找去处理事宜时,沈清容总和个幽灵一样飘在她后面,被她一瞧便挑起眉,“我也是朝中官员,凭什么不让我去?”
他还隔三差五给黎云书送街边买的小物件,有时是泥人,有时是精美的小木雕,居然还送过巴掌大的一小盆花束。还没到开花的时节,只能看见绿绿的叶子,迎风招展时十分可爱。
但热情过了头就有些可怕了。
黎云书有些不敢揣测他的心思,在某日沈清容来找她时,义正言辞地摆了一大堆道理。
沈清容听后没应声,递了她一束街上买的糖画,一言不发地离开。
次日他没来找黎云书,舒愈却忧心忡忡地找了过来,“师姐,少爷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整天了,连饭都不肯吃。”
舒愈入营后不久就听闻了沈清容的事情,面上喊他姜经历,背地里还是如以往一般唤他“少爷”。黎云书听后烦闷道:“他吃不吃饭管我什么事?”
等舒愈走后,她才觉得自己的话说重了。在屋子里踱了好半天步,怀疑沈清容是故意骗自己,狠下心没去找他。
一天后舒愈又来了,“师姐,少爷已经两天没有和我们说过话了。”
她的心一悬,缓下了声,“你们好好劝劝他,让他别自己折磨自己。”
又隔了一日,舒愈抹着眼泪进来,模样凄惨,“师姐,少爷他快饿死了!”
黎云书深深吸了口气,压下心里的怒火,“你们一大群人,就想不出劝他的法子?”
便愤怒地拍笔而起,揽衣推门离开。
一路沉着脸行到沈清容的营帐前,端着饭的仆从见她来了,立马滚出眼泪、装模作样地哭起来。
黎云书攥拳冷道:“滚出来,别逼我把饭扣到你头上。”
营帐里的人还是不应。
她问仆从:“他绝食几天了?”
“三天。”仆从神色戚然,“姜经历说他内心受了严重的伤害,茶饭不思,让我们不要打搅他。”
“那好。”
黎云书平复下心情,“拿张椅子来。”
众人不知她要做什么,一愣之后,听她冷声道,“他不是茶饭不思吗?给他饭吃也是浪费粮食。从现在起,我在外面守着,守到他饿死为止,你们去准备后事吧。”
这话一出,营帐内“咣当”一声响动,似有什么东西跌在了地上。黎云书恍若未闻,“这生死之事还是自己最有掌握权。姜经历一意求死,我们也得成全不是。”
仆从们面面相觑,怎么也没料到是这走向。端着饭的那人磕磕绊绊道:“那......那黎姑娘,这饭总不能浪费了......”
黎云书面无表情,“喂猪。”
众人:“......”
于是那时起,经过沈清容营帐的卫兵,无不同情外加怜悯地往这边扫一眼。
黎云书兀自坐在营帐外,毫不理会营帐内的任何响动。有人要进来同沈清容禀报事项时,她就合上书,朝身旁兵卫扬下巴,“给他搜身。”
搜出来一堆藏在衣袖中、贴身塞在锦囊中的大小吃食,她朝那人勾唇,和煦道:“姜经历茶饭不思,就不劳您费心了。若是您也想试试茶饭不思的感觉,大可不必这么转弯抹角。”
后来,营中众人都看到那人瑟瑟发抖地走进去,痛哭流涕地滚了出来。
后来,所有人再不敢多看黎云书一眼。
后来......
沈清容终于熬不住了。
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,他终于扒开帐帘,忍无可忍道:“你给我留一条生路行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