黎云书见他终于端正态度,没再训斥他,继续讲了起来。
她讲得认真,沈清容不敢睡觉,也实在不怎么想听,干脆坐在原地发呆。
可发呆也会困,他艰难地掀起眼皮,盯着灯火逼自己清醒。
视线忽被一双手打断。
那手素白而修长,指节分明,在灯火之下泛着玉石一般的光泽。沈清容愣了愣,敏锐地捕捉到这画面,顺着手向上看去。
黎云书提笔圈点着书卷,长睫被烛火映照出了几分朦胧。那火光温柔,照得她眼底泛起暖意,一袭素白长袍都好似染了烟火。沈清容盯着她看了好半晌,忽然萌动出一种想法——
他似乎还没画过黎云书。
他画过许多人,花音楼三百花娘,几乎都曾被他临摹过。她们有的娇俏,有的温柔,有的洒脱放浪,有的乖觉端庄,但黎云书和她们全都不一样。
沈清容说不上来是哪里不一样,看了她许久,道:“小秀才,我同你商量件事可好?”
黎云书抬眼,“何事?”
“你继续讲你的,我去准备纸墨画几幅画。”沈清容向往道,“好久都没作画,手都快生疏了。”
果然不是什么正事。
“你把策论写合格了再说。”
“好说好说。”见她同意,沈清容赶紧点头,“只要你让我作画就行。你再帮我把要点讲一遍可否?刚刚不小心睡着了。”
不小心。
睡着了。
黎云书:“......”
眼见她忍怒闭上双眼,俨然是山雨欲来的模样,沈清容立马奉承道:“黎大举人,我这次是真心实意、满心热忱地想要学习了!您大人大量,就再讲一遍呗,我给你画画,给你加倍的银钱,行吗?”
看这话似乎不管用,沈清容干脆破罐子破摔。他的眼尾微微弯起,向前探身,声音压得极低,“黎师姐......”
黎云书被这声“师姐”叫得鸡皮疙瘩顿起。
她转头,恰对上沈清容带几分戏谑的眼神,暗暗叹气。
“算我服了你了。”
她倒也是脾气好,没有发怒,又将书册翻到开篇,“我只讲最后一遍。”
这回沈清容不敢再作妖了。
他认真地听着,提了不少问题,一脸求知若渴的模样。
直到扶松跑来,“少爷,天色晚了。”
他看着投身学海的二人,忽然感慨道:“您在花音楼都没呆过这么晚呢。”
沈清容用实际行动给了他回应——直接捂住了他的嘴。
黎云书将书卷收起,准备离开,“也好,刚刚讲完。”
“等等。”
沈清容心心念念着自己的画,问她:“你明天散学之后,还会留在书院吗?”
“会。”
得了她的肯定,他心情一下子好了许多。他随扶松走出数步,忽而回过头,“我说,你也别太担心了。我能摆平程家,还摆平不了区区一个府试?”
黎云书正收拾着书册,听他这么说,抬头看他。月光之下,沈清容朝她一笑,挥挥折扇,“走不走,我送你回去?”
“......不必了。”
她目送沈清容离开,忽然间觉得,他似乎也算不上太荒唐。
他看着没个正形,心里却像有把尺子,对身旁的一切明白得很。若是能把心思放在学习上,早就比她厉害了。
这样的人......
也罢,他未来变成什么模样,大概与她无关了吧。
*
次日沈清容早早来了书院,将策论给黎云书看。
他这回终于认真写了,立论也算得上独特。黎云书翻看着道:“早这么写多好,省得折腾。”
“能让我画画了吗?”
黎云书“嗯”了一声,“想画便画吧。”
于是这日散学,沈清容等弟子离开之后,忽然大动干戈地挪起了书院中桌椅。黎云书笔尖一顿,见他摆好桌椅,正坐在自己对面,一脸庄重严肃地提笔,她微愣,“你这是干什么?”
“画你啊。”
“画我?!”
她惊了惊,“你是想画我?”
沈清容见她反应不对,赶紧道:“策论我都交给你了!”
黎云书皱眉,“......我没想到你说的作画是这样。”
生怕她改口,沈清容忙道:“你别太紧张,读你的书就行了。我不吵你,就是拿你练手。”
“......”
可有人盯着她和没人盯着她,感觉还是不一样的。
黎云书自诩在任何情况下都能静心读书,唯独这次,她觉得自己自大了。
她从来没有这样当过雕塑。
尤其是,她压根不知道为什么沈清容要来画她。
她逼着自己专注在书本上,可每次沈清容的目光一扫过来,总是下意识一僵。
许久后沈清容叹了一声,“小秀才,你紧张什么啊?”
“......”不知怎么同他说,她哑了哑,“之前没被人画过。”
沈清容怜悯地看了她一眼,“那我以后多帮你画几张。”
“......倒也不必。”
她觉得这气氛委实奇怪,道:“你快些画。”
“你这么紧张,我画不出来。”
黎云书深吸口气,尽力调整着自己的情绪。可无论她怎么努力,注意力都无法集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