温承被她哭的没办法,只能像小时候哄她一般,叫她趴在自己怀里哭,拿着寒铁枪与敌人搏杀,虎口处有着厚实茧子的大手,现在却如此轻柔的,像是抚摸小动物的皮毛一般,给她顺着后背。
温承不断给着温豫暗示,温豫满脸戚然,看着温酌又难过又不知该说什么好。
温豫叹了一口气:“叫她哭吧,哭出来,心里也舒服些。”
他垂下头,用极为平静的语气,将温承走之后,这些年发生的事说出口。
“大哥刚走的时候,我跟阿酌年纪尚小,父亲身子还硬朗,可大哥也知道,母亲自生了我和阿酌过身,虽叫姆妈做了侧室,却也只是担个名,叫姆妈有顺理成章的名分抚养我们。爹爹一直思念阿娘,动辄便会喝个半醉,哥哥走后刚开始那几年还有信,我跟阿酌也慢慢大了,家里有铺子有田产,过得也挺好。”
他看向温承,虽然知道同为男子,心里总是有梦想和抱负要实现,但如果当初大哥还在,爹爹应该也会晚几年再走。
“后来不知怎么回事,大哥的信便没了,爹爹心中焦急,多方拜托人去打听,听说你去了胶东投白袍军,寻了好些往胶东顺宁来往的行商,却也一直没有大哥的下落。爹爹因此病了一场,阿娘去后,爹爹本就心存死志,身体更是一年不如一年,三年前的冬天,爹爹撒手去了。”
温承默然不语,只是给温酌顺着后背的手缓了下来。
“我跟阿酌都坚信,大哥一定还活着,而且活的好好的,大哥没有消息,只是因为大梁甚大,被什么是耽搁了也不一定。若是顺宁没有遭受这场劫难,我跟阿酌和姆妈,过得也应该平平安安,非常顺随。”
“咱们家又没人在顺宁府衙为官,只有几个素日同父亲交好的,透出消息来,说蛮族攻过来了,我便遣人去打听,那狗府尹自己拖家携口准备逃跑,却放出风声,说府兵正与蛮族作战,只是每年快入冬,蛮族例行南下打草谷,不会打到顺宁府城,叫大家伙放心。”
“我与阿酌商议后,总觉得蛮族今年动静不寻常,还是决定南下躲一躲。可谁知顺宁府兵根本不足一万人,蛮族来的也太快了,顺宁府衙内早就空了,那狗府尹自己跑了,留一城百姓不知如何是好。没有别的办法,蛮族当时已至阳城城外,我跟阿酌只能赶紧遣散家里下人们,只来得及带了一些金银细软,赶紧跑出顺宁。”
温承面色有些灰暗,轻声问:“然后呢,你们去了哪里。”
温豫看这样已经停止嚎啕大哭,只是默默抽泣的温酌,接着说道:“我们想着,顺宁乃是大梁与西域出关的要塞,朝廷总不能看着如此重要的商业要府被蛮族占了,于是便想去临近的太行府,暂且躲一躲,赶路途中便知,顺宁已全部沦陷,落入蛮族之手。更雪上加霜的是,太行怕蛮族来侵,城里粮食不够,拿着蛮族间谍为由,我们这些顺宁流民,一个都不准进城。连借道都是不允许的。”
“在太行府府城外等了小半个月,眼看天气越来越冷,没有办法,我们只能继续南下,可沿途的府城都将我们拒之门外,没一个愿意接收流民的。这个时候,那些黑心商人,还在发国难财,将府城里的粮食低价买出来,高价卖给我们,三个杂粮饼子,便要一根银簪子去换!一件厚实些的棉衣服,便要五两银子去买!为了活着,只能硬着头皮去买去换,可换回来的杂面饼子里头全是麸皮,棉衣里头全是黑棉絮,根本没法保暖。我们进不去府城,又无处去告。”
“……这些该死的狗官,陛下明明下了令,要各府收纳流民,要应收尽收,这些阳奉阴违的,都该杀!”
温承怒的一拳头打到旁边的案几上,将红酸枝的桌案都打出了一个深坑。
温酌吓得一激灵,抬头看他,她都不知他这哥哥在外这几年,变成力气这么大的粗鲁武夫了。
温承摸了摸她的头毛,示意温豫继续说。
温豫也是吓了一跳,只觉得这么多年不见,大哥好似变了许多,身上肃杀之气甚重。
“自八王之乱后,崇安帝一直不立太子,储君不明,江山不稳,这话也是有道理的,这些年,战事四起,景王英王两党相争,受苦的还不是是我们这些老百姓,如今崇安帝越发老迈,下面的各府,不是景王一系便是英王一系,崇安帝说话是越发的没人听了,尤其是下面这些掌管一府的父母官。崇安崇安,哪里来的安?”
“这话你在家说说也便罢了,莫要出去说。”
温豫苦笑:“大哥嘱咐的是,我哪里敢在外头说这些呢,嫌活的不够长吗?”
“长途跋涉可算到了江南府,我便得了伤寒,病的很重,起不来身整日烧着,阿酌和姆妈急的直上火,江南府倒是愿意接受些流民,却只愿接收非富即贵的,要不就是有些家资的。眼看着我的病越来越重,手里的钱财也越来越少,阿酌和姆妈没办法,将一对金耳坠子和一对金绞丝镯送出去打点,才允了我们进城。”
温承又不是傻子,他虽是武将,却能文能武,杀敌时靠的更多是脑子,而不是粗蛮的武力。从弟弟妹妹的表情上,他心里就有了不好的预感,怕是豫儿和阿酌进了江南府也过得并不好。他忽然有点不敢问。
温豫停顿了很长时间,接下来的话不知该如何说,偷偷看了一眼温酌,怕戳到她的伤心事。
倒是温酌深吸一口气,惨然一笑,对着温豫摇头:“迟早是要说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