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年入夏,黄河决堤,淹了整个顺宁府,北边的蛮子又打了进来,家里田地被蛮子占了去不说,贵重些的物品也被抢走,一家子只能匆匆收拾点细软逃难。谁知赶上夏疫,二少爷又遭了疫病,断断续续的吃着药也不见好,还把他们带来的金银都填了进去。
老嬷嬷长吁短叹,少女抿抿唇,便将今日那媒婆子刘妈妈上门的事与她说了出来。
她话音刚落,老嬷嬷便拍了桌子:“这哪成,这不行,姑娘,咱们家去了的老爷可是秀才,你哪能给人家做妾去?我老婆子再多接些活计,总能把你跟少爷照顾好。”
少女握住老嬷嬷的手,她自小就是这位姆妈带大的,姆妈跟着亲娘嫁进温家二年,便成了老爷的通房,后来更是成了侧夫人,从没吃过什么苦。
一路逃难不过几个月,她姆妈的手便成了这种皲裂的样子。
少女暗恨自己不中用,她原在家中都是照着那些大小姐做派教的,做女红,赏香品茶,也识文断字看了不少的书。
可是现在她除了做些绣品卖,竟成了肩不能担手不能提的拖累。
“姆妈,我想过了,若是那季家主母瞧不上我,刘妈妈说了也能分咱们几十文的相看费,能解一解燃眉之急。若是瞧上了我,这纳妾也有聘礼,到时候咱们就有钱给哥哥请个好大夫。”
“我的姑娘啊,万万不可,你若真去给人家做了妾,将来我怎么有脸见地下的老爷和夫人。”
少女心中一酸,便落下泪来:“都这个时候了,我是秀才之女又能怎样呢,大哥至今下落不明,二哥的病再也拖不得,将来二哥还要赶考,这笔墨纸砚更是一大笔费用,姆妈,你别再劝了,我心意已决,只要二哥病好了,将来若是能中,咱们家便还有指望,我也还有指望。若二哥的病一直不好,咱们家可就彻底没指望了。”
老嬷嬷也落下泪来,哀道:“我苦命的姑娘啊……”
她也当过小康人家的侧夫人,也被人伺候过,自然知道这高门大户买奴婢,也是愿意要年纪小的生嫩的,自小□□好,那些上了年岁的俱都是主家的家生子,她年纪大了,就算是想卖身为奴为婢,谁又愿意买她呢。
她家姑娘是她养大的,她怎会不了解她的性子。看着柔柔弱弱,说话都是细声细气的,心里却有主意的很,决定了的事是不容更改的。
她也只有暗暗祈祷,那季家没瞧上姑娘,以后她再多找些活计干。
此时,江南府府尹大人季家宅院正院内,季家大娘子徐氏坐在八仙桌前满脸阴云,她身边的大丫鬟正给她揉捏着肩膀,一屋子的奴婢嬷嬷,大气都不敢出。
“叫小石头去问问,夫君还没回吗?”
门外的小丫头激灵的应了一声,过了好一会子才蹑手蹑脚从正门进来,行礼道:“回大娘子话,老爷身边的长随回来了一趟传话,说老爷有应酬,今日晚些回来。”
徐氏气的,将手中茶杯啪的一声摔到桌子上,吓得来回话的小丫头顿时就跪倒了地上。
“什么应酬,就是去喝花酒找那个怜怜去了,日日拿这些话来敷衍我。”
徐氏没好气的剜了一眼站在身旁,头戴朱钗的少妇:“我是有身孕了,没法伺候主君,这抬举你也有了几年,怎的你这般不争气,拴不住主君的心,还叫外面的贱胚子迷了主君的眼。”
那少妇也吓得跪下道:“大娘子息怒,奴婢……奴婢……”
“你是个不争气的,我也不指望你了,这江南府的官夫人们,背地里说我是母老虎,说我家主君是个惧内的,主君连我这正院都不进了,实在可恨。我这回便纳个良妾回来,看她们还敢背地里笑话不,嬷嬷,将那单子拿来给我瞧瞧,那几个媒婆子选的也不知靠不靠得住,我可只要良家出身。”
徐氏的奶妈子呈上来一张单子,满屋子的丫鬟都不敢说话,她却从小将自家姑娘奶大,知道姑娘脾气,说话也有分量。
对着跪在地上的通房王氏使了个眼色,叫她瞧瞧退下,别在惹大娘子气声,这才开口道:“老奴先瞧了,这几个媒婆子荐上了十几个,老奴先选了选,只觉得有五个身家清白,那个刘婆子举荐的,还有个秀才之女,老家在顺宁府,因为家里遭了难,逃到咱们这,用尽了银钱,这读书人家出来的,也算是个小姐,只是不知相貌人品。还有个是城北肉铺子的屠户之女,愿意签卖身为妾的死契,若是签了死契,大娘子好拿捏她。”
徐氏撇了撇手里的单子:“屠户之女,虽不是贱籍出身,若签了卖身的死契,那也跟贱籍差不多,怎能做良妾。罢了,待相看过后,再定吧。”
虽早已下定决心,要主动给夫君纳妾,以显示她贤惠大度的美名,若不是为了好名声,谁愿意做这种事,故而徐氏心底仍是不大情愿,气堵堵的。
这一晚,季家主君都没回来。
徐氏等了许久,终是熬不住,带着气安置睡了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