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孟海在后面骑马随行。”褚霖唇角仍挂着笑,低垂着眸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睛,“阿雁若是舍不得,不如让她进来坐?只是孟海大概不习惯坐车,她自己说骑马更舒服些。”
澹台雁没来由地觉得后背有点发凉,她狐疑地看了褚霖一眼,又看了一眼。
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,好像今天在梨园惊吓一回过后,褚霖的情绪好像……好像变得激烈了些。方才看她练骑射时笑得真心实意,现在提到孟海这两个字时,语气又格外冷些。
“臣妾……臣妾只是有些困了。”
澹台雁眨眨眼,明智地决定不再提这事,阖上眼睛开始装睡,褚霖竟也没再说什么,只给她披了件披风。
在梨园过得着实丰富,澹台雁玩得正高兴,精神头也足,本以为自己肯定睡不着。可马车上地方宽敞,座椅也很柔软,她盖着厚厚的大氅,被清淡的檀香气息环绕着,不知不觉中,就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睡着了。
等她再次回到凤阙宫时,澹台雁才知道,这一觉是个多么错误的决定。
“阿雁小心些,慢慢来,不要着急。”
褚霖脸上又挂起往日熟悉的微笑,他站在车下朝澹台雁伸手。澹台雁脸上满是愤恨和羞恼,心不甘情不愿地扶着他的手,一步一步走下车凳。
没有其它的缘由,澹台雁会乖顺完全是因为,她如果不扶着褚霖,连这马车都下不来。
澹台雁终于知道,她沉迷于骑马射箭时,褚霖为何随口劝了两句就不再劝了——她没有经验,并不清楚,或者说曾经善于骑射如今却全忘了,骑射之事究竟有多累人。
两条胳膊几乎抬不起来,两股又酸又涨,膝盖是完全弯不下去。褚霖刚开始说要抱她下车,澹台雁不肯,他也不争辩,干脆利落地跳下车,然后笑眯眯地朝她伸出手。
此人着实太阴险了!
澹台雁咬牙切齿地下了车,立刻松开手。褚霖自如地把手背起来,眉眼弯弯,笑着侧头看她。
澹台雁憋着一股气,尝试着自己往前走,只走了小半步就一阵腿软。
“嘶……”她摇摇晃晃,想要伸手扶住车辕,结果手也抬不起来。这感觉太磨人了,也不疼,就是麻,酸到骨头里,可这比疼更难受。
褚霖上前半步撑住她,轻叹道:“阿雁,是朕不好,该早些提醒阿雁。”他嘴上这么说,可两人都知道,褚霖在梨园是提醒过她的,“阿雁能原谅朕,给朕一个赔罪的机会么?”
天色已完,两人这么杵在殿门口也不像话,澹台雁总得回寝宫的。其实就算澹台雁不愿意扶着褚霖,让旁的宫人来撑着也是一样,可想也知道,有褚霖在,谁敢上前帮忙?
澹台雁咬着唇横了他一眼:“这可是陛下自己说要帮忙的。”
褚霖点点头,正经着表情肯定道:“自然。”可那双漂亮的眼眸还是掩盖不住笑意。
褚霖屈下身想扣住她膝盖,才刚碰到就被澹台雁立刻推开了。
“你做什么!”
被他碰到的地方比之前酸麻十倍,澹台雁完全是下意识的举动。可她腿软得几乎站不住,褚霖也没设防,这一推倒让两个人都有些跌撞。宫人们都不知道帝后究竟在玩什么把戏,眼观鼻鼻观心,没人敢说话,更没人敢上前搀扶。
“阿雁,”褚霖这回是彻底没脾气了,无奈地看着她,“朕就这么吓人,连碰也碰不得么?”
表情正常得没有一丝破绽,语气也很平淡,和之前哄她时的故意示弱完全不同。可澹台雁确实察觉到了他的落寞。
“陛下多虑了,”澹台雁眼神躲闪,主动伸手扶住他,“臣妾只是想自己走。”
褚霖垂下眼,也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,扶着她进了凤阙宫。
可麻烦的事情还没有解决。今日发了那么多汗,对于澹台雁来说,几乎和在泥地里滚过一回没什么区别,她是必定要沐浴的。
澹台雁扶着褚霖进了殿门,死活不肯再让他扶着去净室,褚霖也没多说什么,帮她叫了当值的宝橙进来侍奉,等澹台雁出来,褚霖已经打理过自己,换好寝衣了。
许是在等她,褚霖倚在床边,捧着本书专心在看。夜已深了,可澹台雁的头发还没干,宝橙端了个炭盆进来,澹台雁坐在边上,一边烤火,一边拿帕子绞头发。
宝橙把炭盆放好就出去了,屋里再次只剩下两人。泡过热水,澹台雁虽然手脚还是酸,但比刚回来时已经好太多了。她把长发用布裹起来,一圈一圈绕着拧起来,有一下没一下地偷偷觑褚霖。
她突然想起一句话:灯下看美人。
这还是在那话本里瞧来的,这话狎昵得很,出现的地方也非常不正经,可形容这场景再合适不过。
褚霖倚在床边,昏黄的烛光透过纱笼,轻柔地投在他脸上,拂过俊俏的眉眼,高挺的鼻梁,还有抿起的薄唇。柔和的光线软化了那些锋利的线条,将威仪不凡的皇帝变得更加温和,而那对在白日就极引人注目的金红耳坠,前后晃动间,又让这份柔软更加明显。
澹台雁看得出神,没留意褚霖早已放下书,若有所思地看着她。
“夜里风大,再不弄干头发,阿雁明早就要头疼了。”褚霖起身走过来,“这样包着不好。”
他衣带没系好,襟口松松散散的,有几缕头发顺着胸膛伸进去。澹台雁才发现他的头发也披散着,只随便拿了根发簪束起来,想是和她一样洗了长发,可这么快就干了。
褚霖走过来,手都伸到她眼前了,又突然缩回去。褚霖犹犹豫豫,小心翼翼道:“阿雁愿不愿意让朕帮忙?”
澹台雁:……
这是在报复门口她推他的事吧!可澹台雁觉得自己好无辜,谁让褚霖突然伸手过来,她那不是反应不及嘛!
澹台雁看着他没说话,果然,褚霖一脸受伤地低下头,原本前倾的身子也坐了回去。他轻笑:“阿雁不愿意,便罢了。”
那一抹笑太复杂,既有对澹台雁的控诉,又充满被嫌弃的自厌,还有几分无可奈何。
澹台雁差点没忍住笑,轻咳一声,褚霖立刻关切地问道:“阿雁可是着凉了?”
“或许吧……”澹台雁心念一转,又咳了两声。
褚霖当真着急了,蹙着眉,也不管澹台雁抗拒不抗拒,伸手贴上她头颈试温度。澹台雁在火前坐了一会儿,脸上是有些发热,褚霖立刻起身就要让人传太医院看诊。
澹台雁连忙拦住他:“陛下不必兴师动众,臣妾只是……只是有些头晕,兴许睡一觉就好了。”她看着手里还在滴水的头发和帕子,满脸的为难。
褚霖皱着眉试了试她的体温,又拽着她手腕凝神号脉,发觉没什么问题才放下心。他直接伸手将她的头发拧得半干,然后解开帕子,把她的头发打散开。
“等头发干了就去睡,”开口之后才发现语气重了些,褚霖又强迫自己放松表情,放缓语调,“阿雁要不要喝碗姜汤?”
澹台雁又不是真受寒了,喝那辛辣的东西做什么。她心安理得地受着皇帝的伺候,摇摇头:“臣妾许是今日累着了,有些头晕……”
褚霖低声道:“阿雁还是传奉御来看看……”
“不必,前些日子苦药喝得够多了。”澹台雁撑着头,“臣妾只是不大舒服,睡一觉就好了。”
褚霖只好作罢,给她揉着太阳穴疏解,许是澹台雁当真累着了,没一会儿禇霖便感觉手一沉。
他接着澹台雁,让她枕到自己的膝上,半干的长发铺开散落,她甚至还自动调整个舒服些的姿势,脸颊鼓起,睡得很安宁。
禇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,修长的手指伸进她纠缠着的发间,一点一点梳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