思量半宿,齐夫人终于忍不住,说出忍了十几年的旧事:“老爷,他再争气,终究不是我生的,若不用婚事拒拘着他,有朝一日他知道真相离开家里,我们这些年的栽培岂不是白费!”
“你说什么?”齐太傅惊得瞪大眼睛,骤然清醒,“辂儿出生时,我亲自守在产房外,咋么不是你生的?你是不是魔怔了!”
“老爷,我们的辂儿早就死了。”齐夫人眼眶一红,扑簌簌落泪,“现在的齐辂,是我从人牙子手中买来的。”
上巳节连着清明,满朝休沐三日。
头一日去太庙祭祖,萧青鸾规规矩矩和睿王萧劬一起,跟在皇兄萧励身后,举止雍容贵气。
香云袅袅,萧青鸾跪在明黄软垫上叩拜,起身时,抬眸望着壁上先皇的画像,努力去想幼时的事,却怎么也想不起关于父皇的记忆。
父皇驾崩时,她还太小,他做的所有事,都被史官记载。
对萧青鸾来说,那些记载,同其他人的传记并无太大区别,唯有一样她记得清楚。
当年太医院院正甄直,是个仁厚博学的医痴,年少成名,二十六七才成亲,向父皇提出对固元汤的质疑,被国师针对,也被父皇不喜。
没多久,甄直受圣命替吴嫔诊脉,被人发现秽乱宫闱。
此等密辛,连皇兄也不知,萧青鸾得知此事,还是前世有人匿名递状纸,替甄直喊冤。
丑事被捂得严严实实,父皇一气之下降罪甄氏全族,族中男丁流放,女子没入奴籍发卖。
甄直嫁入定国公府的胞妹,也被牵连,纵有定国公护着,太后拦着,也被降旨剥夺诰封,贬妻为妾。
天下人只当是甄直冲撞国师,冒犯天颜。
萧青鸾眸色一沉,倒也没说错,甄直跟吴嫔之事,恐怕正是国师设计。
步出太庙,萧励小心扶着薛皇后,往白玉阶下走。
萧劬比萧青鸾稍稍落后半步,冲萧青鸾笑道:“小王明日约了几位友人打马球,皇妹可要一起去?小王派人接你。”
“不去。”萧青鸾随口拒绝。
“是哪家公子?皇妹竟连最喜爱的马球也不打。”萧劬面上笑得真诚,眼睛滴溜溜转动,不知在想什么。
“怎么就一定是公子呢?”萧青鸾睥了他一眼,真当没人知道他心里的谋算呢,“本宫劝你还是少往外跑,多看顾些你府上一众姬妾。”
“皇妹此话何意?”萧劬心下微沉,按捺着不悦。
“没什么意思。”萧青鸾快步走下去,不欲打理他。
睿王乃李太妃所生,不管是他,还是他儿子,都讨厌。
萧青鸾随口一提,若睿王对侧妃姬妾多上心,发现他最宠爱的侧妃跟府中侍卫的亲近,想必能少给皇兄添堵。
鱼肚白的浮云被曦光镀上金色光边,拢在静谧的青菱河上。
眠香苑前,停着一辆马车,锦帷换成稍薄一些的细绸,仍绣着嫣红艳丽的龙爪花。
“容筝,东西我都买好了,你看看还缺些什么?”萧青鸾挽着容筝的手臂,从楼里走出来,撩开第二辆马车车帘问她。
“公主,容筝并不懂这些。”容筝生得曼娆,笑容却柔和,让人如沐春风,“茜桃姑娘、翠翘姑娘皆是妥帖之人,自然周全。”
可是不一样啊,要去拜祭的,是你的亲生父亲。
萧青鸾没办法告诉她,容筝说过,她母亲病逝前,并未告诉过她父亲是谁。
国师尚且得势,皇兄对他深信不疑,萧青鸾不敢早早告诉容筝,怕反而害了她。
“听到容筝夸你们了?回头记得领赏!”萧青鸾扫了一眼茜桃、翠翘,又往她们脸上添了一丝喜悦。
言罢,她挽着容筝往前边第一辆马车走去,一抬眼,竟对上齐辂望过来的视线。
他孤身一人,坐在马背上,停在街对面,不知看了多久。
对上他复杂难辨的目光,萧青鸾愣了一瞬,两世第一次见齐辂来花楼地界,他不是最厌恶脂粉味?
去钟灵山要出城,本不走这条路,齐辂也不明白,为何认出她的马车后,自己会跟着过来。
等他神思归位,已立在花街上,眼睁睁看着她在众人战战兢兢的目光中,进了眠香苑。
昨日便听行川说,她曾召数位年轻公子去公主府,令他们个个换上天青长衫,得了难伺候的名声。
上巳节休沐,行川担心得整宿没睡,唯恐长公主召齐辂伴驾出游。
一直未见公主府来人,行川才放下心,齐辂的心却莫名悬起,她召了哪位公子出游?
此刻才知,不是公子,而是曾在画舫匆匆见过一面的花魁容娘子。
萧青鸾狠狠瞪回去,别开脸,扶着容筝的小臂先上马车,又把容筝拉上来。
即便齐辂转性,出入秦楼楚馆,与她何干?
“走。”萧青鸾令下。
齐辂骑马,脚程快,到兴国寺时,却扑了个空,弘仁大师不在寺中,去山中另一处祭拜故人。
他捐了百两香油钱,把马交给门口的小沙弥,准备按小师父说的方向去寻。
回过身,正欲往石阶下走,却见阶下迎面走来一人,是萧青鸾,身后跟着容筝。
“又是你?”萧青鸾愕然。
一路车马劳顿,她只是想在寺中歇歇脚,用些斋饭再去祭拜,没想到又遇到齐辂:“本宫已说得很清楚,齐大人为何还阴魂不散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