寝室又不大,他们说话的声音也没有刻意压低,朝有酒当然听到了他们的对话。看着赵青云理直气壮的表情,朝有酒又是头疼,又是哭笑不得。
“你怎么一个劲逼他。”他说,声调不高,好确保张灵均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。
“谁?我?没有啊。”赵青云没这回事一样。
他的脸还真适合装无辜,但朝有酒才不吃赵青云这套。他说:“你把人逗生气了。”
“谁?谁逗谁?谁生气了?”赵青云靠到柜子上,笑着舔自己的小虎牙,“你在说什么?”
朝有酒想,不仅臭毛病多,还喜欢逗人。
逗完张灵均不算,现在又来逗我了。
“这不算是处理好寝室关系。”朝有酒说,他烦恼地把书推到一边,侧过身准备长谈,“你要逗人,去逗杜若。”
“杜若确实属于逗起来娱乐性和观赏性最强的那种。”赵青云见朝有酒不生气,也无趣地不再转移话题,“你不觉得张灵均让人不痛快吗?”
朝有酒不置可否,说:“继续。”
“我也没有强迫他做什么,强迫他接受什么,他自己不乐意又答应下来,还一副受气样。”赵青云还是笑着说话,“他不乐意就说不,不说不那就是同意。这副样子是给谁摆脸色?”
朝有酒依然不置可否的模样,说:“嗯。你说得对。”
他明明是在同意赵青云说的话,可他自己的行为却和他同意的话截然相反。
他什么反对的东西都没说,就已经把所有的反对都说尽了。
被人这么软钉子般地反对一下是很难生气的,赵青云也没生气,却不太开心。
他不笑了,眼睛瞪大起来,唇角下撇着,滑落成一个郁闷的小拱桥。
他说:“谁有闲空随时关注他的情绪?你以为都跟你似的啊。”
朝有酒扬了扬眉,还是说:“对,别人又不是他妈,没必要惯着他。”
“我说你这人,怎么回事啊?”赵青云脸上的小拱桥翻了个面,从郁闷翻成忍笑,“你怎么这么爱多管闲事,这么爱当好人?”
而且朝有酒这人,他想,你真是没法对他发作。
“寝室里的事情没有闲事。”朝有酒也笑了,“我也没有爱当好人,我只是比你好得更明显。”
赵青云说:“我算好?”
朝有酒端详着众赵青云的表情,琢磨着赵青云的语气,感到十分有趣。
他确实见过很多人,也接触过很多人。但在这所有人当中,赵青云的情绪变化之丰富,潜台词之复杂,思维之敏捷,依然是数一数二的。
“嗯对。”朝有酒说,“但你不怎么把大多数人认可的‘好人规则’放在眼里。你不是善待他人,而是‘没有恶意’。”
善待他人和没有恶意,这两种性格,前者无疑更讨人喜欢。
而后者,却往往更能经受住时间的考验。
见过越多人,朝有酒就越是认识到,在不涉及利益矛盾的情况下表现得友好,是件很容易的事情,花不了一个人太多精力。
但“没有恶意”是稀缺的品格。
它要求高度稳定的三观,足够自洽的思维逻辑,甚至还需要一种“众人皆醉我独醒”式的、傲慢的高尚。
“我们才认识多久,有一天吗。”赵青云懒洋洋地说,“你就敢判断我是个什么人了?”
朝有酒平静地指出:“你还不认识我,就敢判断我是什么人了。”
“我判断的不是你,是杜若和张灵均。”赵青云脸上的笑容伸展开来,“我还不清楚你是怎么回事——他们俩还算正常,但和你有关的说法,不管怎么看都有点太夸张了。”
朝有酒没回答这句话。
“好人。他们都这么说你,惊人的口风一致。”赵青云微笑着,饶有兴致地点着头,“猛一听像是套话,但是,当‘好人’这种评价出现在生活里的时候,这个词已经是一个人能够获得的称赞上限了。”
朝有酒还是没说话。
他感觉到赵青云很有谈性,也感觉到赵青云说话时的层次感很强。
他同时也感觉到赵青云有着极强的好奇心与探索欲,尽管时机有点不合时宜,朝有酒还是情不自禁地将赵青云联想成了一只暗中观察的猫。
是只大猫。傲慢,多变,敏捷,用奇特的方式向人示好。
他蹲坐在桌面上,一巴掌推下水杯,任由它砸得粉碎,然后歪着头观察你的反应。
这么做并非出于恶意,纯粹是他在逗你。
而这就是他刚才对张灵均做的事情。
但不是每个人都能理解。张灵均就错误地把它解读成了恶意。
“我现在有点明白为什么他们都说你是好人了。”赵青云观察着朝有酒的表情,“就比如你刚才插手我和张灵均说话。一般人面对矛盾,不是视而不见,就是各打五十大板地做和事佬。他们这么干,绝大部分不是出于关心,而是为了面子上过得去,又或者就是不愿意面对紧张的局面。”
“但你给人的感觉不一样。”赵青云说,“你给人的感觉是,你是真的关心,也是真的想为所有人好。”
朝有酒知道赵青云没有把话说完。
他也知道接下来赵青云会刺上一句,就像他无视张灵均的沉默拒绝,就像猫把桌上的杯子扫到地面砸得粉碎。
果然,赵青云说:“这种感觉让我有点恶心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