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若愚沉思少顷,千叮万嘱李师彦不要将此事告诉旁人后,便立刻往后走。
他将八月带到殿外角落,沉声问他,方才到底跟梁靖说了什么。
八月焦急说道:“方才你们进来没多久,万瘸子的一个小喽啰忽然找到长春府上,说...说早前那批货,在鄜国和彰国之间的泾悯道上被那位周先生的人截了,万瘸子不敢见殿下,现在是躲到了柔化里头了...”
李若愚顿时失神。
雀枝台里,殷柏龄一直隐在众人之后,他冷眼瞧着这场鸿门宴,神色漠然,心中只剩冷笑。
最后他只说了一句,“疯子”,转身便离开了雀枝台。
梁尧和梁裕二人也立刻与覃王说要去看一看周析,覃王早已无心再留,对其余外使简单道了几句歉,便让各自散了,自己也扶额离开。
李叔沉和何隐宽留到最后。
李叔沉轻轻摇摇头,干笑两声,又深深吸了一口气,才转头对何隐宽说:“这孩子...”
“太自负了,”何隐宽脸色沉重打断,“他自己摆的棋局,如果一步错,满盘皆输...”
李叔沉顿了顿,却忽然饶有兴致地看着何隐宽:“倒也不至于吧...”
何隐宽看向李叔沉,面无表情地说:“他有着周家的胆识,但是周家才识,周家的胸襟,胸怀,不应该是这样的。苏棹这些年,到底都教了他些什么?”
何隐宽说着,李叔沉的脸色也跟着沉下半分。
只是何隐宽说完,便也离开了殿内。
跟在孟耘徵身后的何茵一直看着她父亲的背影,这时她也悄悄地跟了上去。
她走到孟耘徵身边时,低声说:“耘徵哥,我与你说过很多次,当年那件事,子朗大哥,也是身不由己的。”
天越夜,雪越稠。
梁靖来到千秋府时,千秋府外早已被苏玉俍派出的徐国兵卫围死。
梁靖从车上下来,走到那石貔貅旁边时,却忽然停下了脚步。
他扭头看着那石貔貅的侧面许久,眼前全是两年前自己手提宝刀架在周析脖子上的情景。
四周的风雪似乎稍微消停了些,只是晚风依然凛冽,吹得头脑发疼。
他提步便要往里走去,谁知刚走到门前,身后忽然冲了一个人上来,伸手便将他拦下。
梁靖不耐烦地盯着梁裕,晃了晃手上的铁拷,发出铃铃声响,他才厌恶地喝道:“你脑子是被驴踢了吗?你他娘是太瞧得起小爷我,还是太看不起军营里头的货儿?你他娘还要怎样?”
梁裕刚要开口,从后面跟上的梁尧走到梁靖面前,冷脸看着他,口型夸张地说:“搜身。”
四周侍卫你我相觑。
吴华恩立刻走上前来,对梁尧梁裕颔首行礼后,才说:“下官等下会与六殿下一同入内...”
“不必了!”梁靖忽然怒喝,他侧过脸对吴华恩又说,“把我外袍脱了!”
吴华恩怔了怔。
梁尧梁裕也皱了皱眉。
梁靖见无人上前,又怒吼一声:“杵着干嘛!?还不动手!没看见小爷我手被铐着吗!?”
吴华恩进退两难,梁裕却给他使了个眼色。
吴华恩只能铁青着脸,上前先解开梁靖的手铐,将他外袍卸下,只剩玄色单衣,然后再将手铐套上。
“看清楚了吗?要不要小爷我把亵裤也脱下来让您二位瞧个清楚?”梁靖阴冷地扫了梁尧梁裕一眼,“看清楚了的话,那小爷我进去了?”
梁尧梁裕无可奈何你我相觑,只好退开。
梁靖走过院子,便见到春生和珈儿坐在石阶上。
二人一见梁靖,立刻站起。
珈儿皱着眉走上前,本想说什么,但见到后面跟着的人一脸凶样,她便只好吐了吐舌头,又走了回去。
梁靖进屋,绕过屏风,才看到一身玄衣的杜守心正在给周析施针。
杜守心听见有人进来也没抬头,直到她将最后一根银针□□递给一旁的赤霞,才站起向梁靖走去。
她睨了梁靖一眼,没有说话,却绕过他对着他身后的吴华恩冷声道:“本斋主看着就行了,我不喜欢屋里人多,出去吧。”
吴华恩顿了顿,本想再说什么,却见杜守心并没有商量余地,又知柒月斋斋主性情孤僻,便只好先退了出去,站在门外。
杜守心这时才走到梁靖面前,说道:“有话赶紧说,说完赶紧走,走的时候把衣服穿回去,别到时候冷着了又烦了我。”
杜守心说完,便带着赤霞退到屏风前。
梁靖走到塌前,才看到周析正平躺床上,盖着被子,脸色苍白无血色。
他单膝跪在榻前阶级上,双手放在周析身边,一直看着周析的脸,却没有说话。
片刻后,他才垂下头,喉结动了动,才再埋怨又心疼地看向周析,哽咽问道:“值得吗?”
周析没有反应。
“值得吗?”梁靖苦笑一声,“为了将我拉下台,为了帮梁尧那败家子上位...你摆了这么一个局,让我陷进去,我都认了...可是你他娘把自己的命都搭进去...值得吗?”
“我知道你死不了...”梁靖咽了咽口水,“可是你到底为了什么...我真的想不通...梁尧可以给你的,我都可以给你,为什么你偏偏要让他上位...到底有什么...这么值得你去冒险...”
梁靖说着,忽然感到自己手上一凉。
他顿了顿,才缓缓将目光看向自己手上。
周析从被里伸出手,轻轻攥住梁靖的右手虎口。
梁靖骤然又看向周析,此人却一直双眼紧闭。
梁靖任由周析将自己的手摊平。
周析才在梁靖掌心一笔一画,慢慢吞吞地写下八个字:
“你来看我,便是值得。”
梁靖怔了很久。
很久。
他看着自己手掌心很久,才知道看回到周析脸上。
“你...是不是...有病?”梁靖终于忍不住咬牙骂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