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析那时才问,你是谁,为什么要救我。
那人当时凝视了周析许久,忽然长叹一声,理了理周析脸上的碎发,心疼地说:“孩子,接下来这条路,你要自己走了。”
周析那时早已是筋骨俱疲,更是心力交瘁。
他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。
这个人问非所答,他也不想再问第二次了。
不回答,就算了。
不重要。
只是那天晚上,周析却隐隐约约看到那人,跪在一处断崖边上,对月哀啼:“是我们欠了您...是我们欠了您...”
第二日清晨,晨雾还未散去,那人却忽然赶着让周析立刻快逃。
那人当时叮嘱,一直顺着潦河向南跑,到了潦河汇入淋河,一个叫江郊的地方才停下。
到江郊那里,有三个方向可以走。
至于到时候该向哪边走,全凭他自己抉择。
那时候的周析不明白他的意思。
直到许多年之后,他才彻悟,只是心中却剩下一阵冷笑。
江郊,乃覃,樊,徐三国交汇之处。
往哪边走,是自己的抉择。
无论那个人是谁,无论他是敌是友,是善是恶,他救下自己,不过就是想看看,到最后是哪一诸侯得到了瑔廊周氏。
他是瑔廊遗孤。
他生来,可招来万世功名,也可招来杀身之祸。
传闻之中,瑔廊周氏,可翻手为云,覆手为雨。
周析到最后还是不知道这个人是谁,他也再没见过这个人。
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信了这个人的话,一直南行,一直跑,一边要躲开追杀,一边要顾及山中野兽。
那整整一个月,他脑子里都是空的。
他什么都想不起来,也什么都不愿想起来。
可唯独记住了那把刀。
被苏棹捡回了缅渠之后那些年,他不是没有暗中追寻过这把刀的线索,只是根本没有人知道。
他找过炼铁坊,找过兵器世家,甚至找过江湖人士,走遍徐国,可是皆从未见过。
就像这把刀从未出现过在世上一样。
直到两年多以前,他忽然想到,五商之一的万瘸子,专走兵器刀刃,说不定,他从中会知道些线索。
万瘸子当时一见这图纸,脸色骤变。
他当时只说,给他点时间。
三日之后,万瘸子回来跟他说,中原,南蛮,燕西,甚至柔化,只有樊国的万寿山庄有可能造出这样的刀。
而之后没多久,周析便随苏玉俍一同讨樊。
当时他偷偷前去了万寿山庄,谁知他刚迈进了大门,从四面八方忽然杀出了四十八位死士。
周析当时一人血战,最后将这四十八人全部打倒后,他才入内。
却发现整座山庄里,空无一人,空无一物。
他一气之下,将整座山庄一把火给烧了。
可是他是无论如何都没有想过,之后竟然会有传闻出来,说当时刺杀钟平侯梁攸的那群刺客,就是出自万寿山庄。
而又有人,亲眼看见,周析上了万寿山庄。
没多久钟平侯便遇害。
传言出了没多久,便有人发现,万寿山庄已经被人烧毁。
简直就是天衣无缝。
连周析都曾经在想,这件事是不是真的就是当时自己脑子不清醒的时候做的。
周析此时看着那幅牛皮画,思绪好久才能回来。
尽管十多年过去了,每次一想到当年的事情,他还是会头疼。
他定了定神,才看向何隐宽。
但是何隐宽脸上,并没有周析预料般的意外吃惊,反而越发平静。
周析先是怔了怔,可马上又心里冷笑,既然能做出屠村这样的事,又怎会因为被人秋后算账而震惊。
片刻后,何隐宽才抬头看向周析,平静地问:“先生来汝平,是要找出当年杀害瑔廊周氏的凶手?”
周析手上转着的珠串也随即停下,扬了扬眉:“是。”
何隐宽点点头:“先生是怀疑,这个人,此时就在汝平?”
周析始终凝视着何隐宽双眼,可是何隐宽神色却自始自终没有丝毫变化。
周析心里怔了怔。
若非祝沉鱼那日跟他说过,这把刀和唐岳何氏有关,周析甚至觉得,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怀疑到这个人身上。
但他依然冷肃:“对。”
“好,”何隐宽将那牛皮卷小心翼翼地重新折好,然后推回周析面前,看向周析,“老夫会尽我所能,帮先生去追寻线索。”
周析顿时忍不住皱眉,满腹疑惑不信地盯着何隐宽。
何隐宽又说:“先生一身才华,一骑绝尘,想来是人在何处,皆可运筹帷幄。但先生初到汝平,若日后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地方,大可到何府上来寻我,在下定竭力相助。”
“为什么?”周析实在忍不住,怀疑地问道。
何隐宽这时却忽然微微笑了笑,拿起茶杯,湿了湿唇,又将杯子放下。
“弱者弱处去,强者强处行,”何隐宽慈祥地看着周析,缓缓又道,“庸者庸处尽,贤者贤处随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