除去春生,周析并未带旁人,随行行囊,也只有两个木箱子。
他正悠闲坐在车上,一手执书,一手挽珠,春生赶着两匹良马在前,苏玉俍一人驾马,伴在一侧。
三人天未亮便从缅渠南门而出,前来相送的只有苏棹一人。
苏棹早已年过花甲却精神奕奕,山羊胡子早已花白,却身段板直行走自如。
城门前他紧执周析双手,再次规劝:天下谋士,生于才,名于才,更是死于才。乱世可出英雄,但乱世更步履维艰。行事为主,断不可恃才而骄,恃宠而骄,恃骄而纵,恃骄而狂。天下才子,若身判一主,便从此再难明哲保身,但是人生在世,只求问心无愧。
周析只点头一一答应,之后便迎着晨烟往奚山而行。
苏棹一身朴素,一手轻握负在身后,一手置于身前。
听着马蹄踢踢踏踏踩着黄土大地的声响,看着周析的身影渐行渐远,他心中却剩一声哀叹。
最后那四字“问心无愧”,他说出时,心中又怎能落得真正问心无愧?
从徐国国都缅渠至覃国国都汝平,近路是沿奚山南下,从覃,徐,樊三国交界处江郊而过,再渡淋河,而入覃国境内,最后才至覃国国都汝平。
其实从缅渠到汝平,也并非一定要经江郊而过,但周析每次经行,都会故意在江郊停留。
苏玉俍原本是想着要将周析一路送至汝平城,然后再离开。
但四日后尔出奚山,周析便婉言相劝,让苏玉俍不必再送。
如果周析当日是用玩笑语气让苏玉俍离开,苏玉俍一定不会理他。
但是周析那时语气平淡,甚至带着点忧伤。
苏玉俍也只皱了皱眉,再无多话,转身便策马离开。
两个人之间,连一句道别话都没有留下。
周析也没有在意。
再行七八日,周析春生主仆二人便到江郊。
中秋过后,便入深秋,江郊之处北靠楦遥,南临淋河,三国交汇之处,不过溪流小径,树林阴翳。
八月三十,艳阳高照,余温束暖。
日道正午,是逢经过淋河支流,周析便说先在滩涂处稍作歇息。
周析此人有一毛病,极惧烈日。
从前在缅渠城中时,每逢暑天,定会在学塾或者书房一整日不出,便是稍微外行,也定要带上笠帽,以挡阳光。
苏玉俍曾经十分鄙夷地说他,活该你被人笑话。
而便今日日头初登山巅,虽在林中而行,有阴翳遮蔽,但周析早已长发放下,又带上笠帽。
此时周析正坐在江岸浅滩边上一块巨石上,春生蹲在水边,将帕子湿润后递给周析。
周析接过帕子时,他忽然顿了顿。
微微抬了抬头,看向远处,说道:“春生你到这附近的林子里,看看能不能摘下几个果子...记得留下银钱...”
春生点点头,便漠然离开。
而春生没走多久,从周析目光聚焦处,从远到近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。
周析将冰凉的帕子在脸上轻轻擦拭两下后,不紧不慢地将帕子折好,放在石上。
他垂头走到小径边上,直到卷起的黄沙靠近,他忽然将手中的那串红珠往小径地上扔去。
红珠串不偏不倚地掉在小径中间。
就在能隐约瞧见骏马轮廓时,周析慢条斯理地往小径中间走去,然后又不慌不忙地弯腰捡起那串红珠。
马蹄声越发的靠近,不难听出纵马之人是在赶路。
谁知就在周析将红珠拾起再站起时,面前忽然一声刺耳的马嚎声。
周析还没站好,紧跟着往后两步趔趄,便重重地摔在地上。
纵马之人因为一路匆忙着急,直到靠近了,才能看到路中有人。
马上之人看去不过十八九岁,面容冷峻,一身缟素锦袍,束发银冠,剑眉星目,英姿飒爽。
少年骤然吃惊,一手攥着藤条,一手立刻使劲勒住马绳。
那匹本在狂奔的骏马也跟着猝不及防地吓了一跳,一双前蹄猛地凌空跃起。
少年眉心紧皱,立刻扯开马头往一边而去。
然后立刻从马上纵身跳下,两步立刻赶到周析面前。
坐在地上的周析一直垂着头,挽着红珠的手一直摁在脚踝。
少年心急,走到周析跟前便单膝跪下,凑到他面前连忙问道:“先生可还好?”
但周析却欲盖弥彰地又低了低头。
少年心中立刻起疑,他皱眉怀疑地打量着面前这个人,不由自主就想伸手掀开周析的笠帽。
就在少年的手马上碰到周析帽檐时,周析忽然一手扣住少年手腕。
握住少年手腕的刹那,周析低声道:“不好。”
谁知周析话一说完,少年忽然手腕一旋便挣脱开来,然后骤然站起。
电光火石之间,少年一个转身早已将长刀拔出,紧接着便要用刀再次掀开周析的笠帽。
周析嘴角一记邪笑,就在刀马上来到自己跟前时,立刻站起向后滑开。
少年皱眉紧盯着周析,怒声问道:“你什么人!?”
“男人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