季俏有一对在外人看来很成功的父母,公司老总的父亲才华正茂,门当户对的妻子高贵大方,两人走出去,在哪里,都要被人赞叹一声郎才女貌,金玉良缘,可其实,婚前所有的甜蜜在季俏的长相日渐逼人的时候都化为了虚无。
最开始,是有人玩笑一样对季父说:“我看你儿子长得可不像你!”
那若有余韵的悠长意味,足够人细细品味其中的深意,季父没有想那么多,一个儿子,还是个漂亮的儿子,有什么不好的呢?“这孩子,长得像他妈。”
说话的人却不肯罢休,摇摇头,“我看也不像他妈。”
一个人这样说也罢了,两个人这样说,三个人这样说,甚至连自家的长辈都嘀咕,这孩子长得,也太不像你了。
重复说,反复说,多次说,说到最后,这个“不像”就成了出轨的明证,让季父对妻子的态度开始转变,从以小事情为由责骂妻子,摔摔打打,再到无缘无故就吵嚷摔打起来,在外面依旧登对的一对夫妻,在家中却总是横眉冷对。
季母不明缘由的时候是想过挽回的,可她很快发现,自己越是委曲求全,对方越是觉得自己心虚,连打在身上的拳头力度都变本加厉,等到终于问出对方的心结是什么,那一刻,心冷了。
竟然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的吗?竟然——
事情的真相,到这里已经不重要了,没有什么值得深思的,压抑到极致的结果,就是在外面人模人样的父母在家里开始了触底反弹,你摔我也摔,你砸我也砸,你骂我也骂,你敢打孩子,我又有什么不敢打的呢?
这一切的变化是那样快,快到季俏根本没有反应过来,就成了夫妻两个的共同沙袋,他们总算还有些分寸,即便都恨他那张脸,却没有往他的脸上招呼,好像这张脸还能给外人一家和睦的印象。
其实,哪一个不恨呢?
明明是亲生的,却长得谁也不像,真的是糟心透了。
季俏不明白这些变化,他看着那夫妻两个,一次又一次看着,像是从他们的皮肉看到他们的骨头,看到他们平时掩藏在皮囊下的真实形状是怎样的。
细密的疼痛,数不尽的疼痛,像是画笔在一点点描绘着什么,又像是刻刀在雕琢,要把他涂改成另外一个样子,他却不肯改,他坚持住了,也就拥有了掌控画笔和刻刀的权力。
自此,所有都在他的挑选之中,若神明挑拣贡品,若魔鬼挑剔食物,他只需要保留他喜欢的美,让它在疼痛后长存… …
“不用把所有都归结为童年的不幸,我的童年还是很幸福的,早早认识到了真正的世界是怎样的,不会再被它的表相所蒙蔽。”
季俏看着面前的记者,不知道对方是打通了多少关系才能拿到自己的这篇临终采访,他笑着,温和的笑容一如往昔,那俊美如斯的容颜让对方的眼中不觉出现了同情。
真是可惜啊!
季俏能从对方的眼中读到这句话,眸中多了几分冷意,“我没有杀陆冉冉。”
这一句来得突然,记者来不及从同情之中转过神来,愣了一下,才猛然振奋起来,眼中像是有着逼人的亮光,那是抓到了大新闻的激动。
“你是说你是被冤枉的吗?你觉得是什么人这么做呢?会不会是… …”
一系列的猜测好像要就此展开一篇几十万字的小说。
季俏轻笑了一下,补充一句:“我杀了白玉瑜。”
准备那么周全,以为永远都不会承认的,可是,这一刻,承认了才更有意思吧,让他们去找陆冉冉吧,把她找到,捉回来,看看她到底是怎样的存在,让他们去找吧,注定会落空的寻找,哈哈… …
愉悦的弧度挂在唇角,这是一个好看的笑容,可却让人觉得骨缝之中掠过了凉风。
死亡如期而至。
“这是我最后一次疼了。”
季俏迎着蓝天叹息,神情莫名地放松,这样,也好。
孤零零的黑色的骨立在一片碎骨堆叠起来的荒原之上,所有的碎骨都是黑色的,深浅不同的黑,加上那碎骨上雕刻出来的痕迹,像是树根,像是碎石,像是草丛,那竖起来的黑骨就像是一棵树,生长在这样一片荒原之上。
“季先生,这是你最近完成的雕刻作品吗?是完成品吗?我是说,《黑暗森林》只有一棵树吗?”
艺术家的思路到底是怎样的呢?
“一棵就够了。”
恍若梦中的声音似乎真的是自己的,带着某种隐秘的得意,那是创作出一副让自己非常满意的作品的成就感,也是其中潜藏着某些意蕴的神秘感,季俏瞬间就明白了这个好似是自己的人的心思。
怎么回事儿,他不是死了吗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