萧云谏的面容上呈现一种诡异的艳丽。
便是在半个时辰前,他决计要去瞧上一瞧无上仙门的杀蛇之礼。
他本下山就是为此而来,即便已然活不长久,他更要亲眼见到这事结束。
也算是,死得瞑目了。
他用去了无上仙门的禁术——回生之术。
用自己所剩不多的命数,将自己伪装得天衣无缝。
就好似并未有过任何伤痛一般。
萧云谏脚下是这几日前所未有的轻快。
他拨下碎发,遮盖住被回生之术掩藏得只剩下一丝痕迹的伤疤,又将斗笠戴在了头上。
理好衣衫,他问道:“重羽,可还不错?”
炎重羽愣了一下,怔怔地点头:“不错。”
如何能叫旁人觉察不错?
他脸上分明透露着一股子诡异的艳丽感,面色艳如桃李、唇色殷红如血漆一般。
甚至眼底都被赤色侵染,清明中带着一丝奇异的欢愉。
已过了寅时,天蒙蒙擦亮。
日月交替间,将灰色的大地照亮。
满芳楼的蛇妖已被几乎尽然被无上仙门所剿。
只在混乱中,偷偷溜了几人,也被擒了回来。
“此般真好。”萧云谏坐于茶馆窗前,看着面前熙熙攘攘。
平洲的百姓皆是对无上仙门感恩戴德,直言若无他们的庇佑,自己早便已是黄土一抔。
他伸着脖子又多瞧了几眼,又道:“师父亦未曾前来,恐怕也是因着蛇妖并不难灭的缘故吧。”
炎重羽没回应,只招呼着跑堂替他们续了茶水点心,又道:“事情既已了,你待如何?”
萧云谏淡然道:“回无上仙门吧,若是能寻到一二法子解了我身上的问题,便是最好。若不行……也是我命尽于此。”
炎重羽轻轻敲了敲茶盏的杯檐,脆响声叫萧云谏不禁回过头来:“那你,不再在意凌祉了?”
萧云谏摇摇头:“怎得不在意?只我现下濒死,字字剖心也无所畏惧。”
——“此生挚爱,唯有凌祉。”
这句话吐出,他却觉得分外轻松了些。
那一刻心房中才是彻彻底底塞满,倒是没那么在意了。
好似,凌祉再也没那般重要了。
炎重羽叹了口气,踌躇片刻,方想开口——
却见跑堂打了个哈欠,道:“两位客官,方才我偶得了一消息,有一条漏网之蛇挟持了一位无上仙门弟子。”
萧云谏忙问:“是何弟子?”
小二摆摆手:“我也不十分清楚,只听闻叫什么……青什么的。”
“青鳞!”
萧云谏与炎重羽交换了一下目光,未曾犹豫便站起了身来。
炎重羽连忙扯住他的手臂道:“就算是青鳞,你去了又待如何?”
“城墙不远,只当去瞧瞧。”萧云谏道,“站在城下罢了。”
顿了顿,他又道:“你不想,看他的结局吗?”
炎重羽无奈。
坪洲府的城门修的很是气派,来来往往之人皆是夸赞一句这五丈城门。
只如今,减翠胁迫着青鳞在其上,叫人无从相救。
萧云谏自远处瞧见了凌祉,正与减翠僵持着。
他的脸上皆是心焦的颜色,连往日里最平整的衣角都被他揉皱,腰带都未曾系好。
终归还是为了青鳞。
萧云谏捂着嘴轻咳一声,炎重羽还以为他又吐血,忙取出帕子递给他。
他却是笑笑:“我有些看不清楚。”
甫一言罢,他便又往前去了几步,遥望着城墙上的二人——
减翠似乎已受了重伤,人身蛇尾的,化不出个囫囵个。
她一把匕首注了妖力,横在青鳞颈前,将青鳞白嫩的皮肤割出一道血印来:“收起你们的天罗地网,将我那些个还活着的姐妹放了。我便也放了此人,我们相安无事!”
青鳞脸上尽是泪花,一双嘴唇不住地颤抖着讨饶。
可他……不是修为远比无上仙门任何一人都强吗?
凌祉看向青鳞方向,昨日遥天真人还嘱咐了他要护着青鳞,今日他便将青鳞置于危险境地了。
他拧着眉眼,转身欲御剑而行。
减翠却是匕首又往下割了许多,惊道:“若再行一步,我现在就宰了他!”
凌祉忙停下脚步:“我来换他,做你的人质。”
减翠冷笑道:“熟人不知你为无上仙门的峰主,修为在我之上。便是我许多姐妹合起来才能与你一战,我怎会和你单枪匹马,我又不是蠢钝的!”
无上仙门弟子皆表了态,减翠却是咬死了不换。
她只道:“我仍是那句话,放了她们。”
她话音未落,便听人群后喧喧嚷嚷中,脱出悦耳一声:“我来换他吧。”
她刚预备着嗤笑拒绝,便又听那人道:“无上仙门首座弟子、无定峰峰主、未来的掌门,减翠姑娘可愿一换?”
减翠惊道:“萧云谏?——”
“正是。”萧云谏摘下斗笠,露出那一张所有人都再熟悉不过的面庞来。
微风拂起他额前碎发,伤痕竟是半点不剩。
他如一只凌云的仙鹤,矜贵而又傲气。
扬着下颌,只欲展翅而飞。
“阿谏!”凌祉急忙要拨开人群来到他的身侧,可他们遥遥相望又相隔万里。
“况且——”萧云谏抬眼,眼眸中写尽苍生,却只有余光留给了凌祉,“你我的交易,可还作数?”
减翠一怔:“你的意思是……”
她如今这能赌这一回。
空擒着青鳞也只是耗下时辰,倒不如以萧云谏为饵。
“可你也是灵修!”
“我已去了修为,你感受不到吗?”
减翠抿抿嘴,对着萧云谏点了点头。
炎重羽紧握住他的手臂:“你知道你自己在作甚吗?”
他却是拨下炎重羽的手,淡然一笑:“重羽,这几日多谢你的照拂了。”
他意已决。
萧云谏一步步地踏上了城墙的台阶,却没有任何时候比现下还要心静。
凌祉终于绕过人群,截下了他,固执地说:“阿谏,我陪你一起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