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只得先对着在场宾客说道:“是我们无上仙门准备不周,错选了这得了鱼鳞病的常人,才叫我师弟凌祉一时情急,造出这等丑事来。还请各位见谅,明日此时,再逢屠妖大会。”
既是遥天真人这德高望重之人都已然开口,自然也未曾有人再做多思虑。
等着宾客全然散场了,遥天真人抬手在穹顶上织了一层结界,叫旁人看不见、听不得。
他未曾先寻凌祉、萧云谏二人的错处,只是朝着那依旧瑟瑟发抖的少年开口问道:“你究竟是何人?”
少年缩了下肩膀,声音细若蚊蝇:“回、回真人的话……我名青鳞。”
遥天真人应了一声,便叫他抬起头来。
萧云谏环着手臂,立在一侧,斜着青鳞。
再次见到那张如同照镜子般的面容时候,他还是咬破了自己的唇尖。
他当真想做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,可心中却仍是如同被绞紧了一般。
难受得要命。
遥天真人又问:“你是何时生的?父母几许?怎得……生了这么一副这般相貌?”
青鳞似乎害怕极了,朝着凌祉的方向靠了几分。
萧云谏看他这幅姿态,冷哼道:“我便是这种货色的……”
替身二字到了嘴边,他却完完整整地咽了回去。
如此傲骨。
他又怎么甘居此等身份。
那岂不是成了笑话?
萧云谏攥紧了手指。
可晃悠了两下身子,脸色有些过分发白。
恨不得疾步上前去,分开挨得极近的二人。
明明不是这般的。
他才该是那个没心的人!
萧云谏只觉得眼睛酸涩得不成样子,别过头强抿着嘴。
凌祉俯下身去,替青鳞拨开发丝,温和说道:“别怕。”
青鳞像是得了主心骨,这才惶惶开口:“我生来,便是这样一幅样貌。”
他低垂着眼眸,背脊佝偻着,愈发显得楚楚可怜了起来。
“生来便是这副相貌,呵——”萧云谏嗤笑一声,“倒是不知,您生辰几许啊?”
青鳞似是极其惧怕萧云谏的模样,抽噎说道:“乾、乾元三年。”
乾元三年!
那是两百年前。
就连萧云谏都未曾出生,这青鳞就已经……
孰先孰后,岂不明了?
萧云谏瞥见凌祉脸上顿起了惊喜一色,更是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青鳞。
他心中一塞,凌祉那副姿态,分明是笃定了什么事。
青鳞跪得有些久了,晌午太阳又颇大,他脸色发白、嘴唇干涸,晃悠了两下,竟是往一旁歪倒而去。
凌祉忙上前搀住了他的身子,忧心问道:“可有事?”
青鳞缓缓摇头,宽大衣袍中却掉出一个耀眼物件。
萧云谏觉得刺目得紧。
他唤起聆风,抢在青鳞之前,将那物件挑到了自己手中。
并不似是青鳞脸上的鳞片,却更像是蛋壳一般。
青白的底色,在阳光映衬下,闪耀着五彩斑斓的光晕。
“还给我……”青鳞声音喑哑,仍伸出手奋力够着那蛋壳。
他见无望,便扯了扯凌祉的衣袖。
双眼含泪,竟是重重地咳了两声。
瞧他这幅姿态,萧云谏更是觉得碍眼,随即便将蛋壳捏在了指尖,道:“是何物,还需无上仙门查验。”
可他却未曾想到,他拂袖转身间,凌祉竟是会替青鳞出手夺得此物。
息雨的剑锋直逼萧云谏而来。
萧云谏下意识地提臂去挡。
他只当凌祉就算再薄情寡义,也该看在同门上点到即止。
“凌祉!——”
萧云谏捂住自己的左臂,天青色的外衫已全然被血渍侵染。
他回过神,方才不敢置信地看向凌祉。
却连凌祉脸上一闪即逝的愧疚之意都未曾瞧见。
第二次了。
这已是第二次了!
凌祉他从未伤过自己,却在今日伤了自己两次。
凭什么?
他脸色煞白,倒是瞧着比地下跪着的青鳞还要不好看上几分。
颈间伤口、唇边血渍。
如今再合上这沁血的衣衫。
他便只觉得哪里……都不如自己心中绞得疼痛。
蛋壳被掷向空中,落入了遥天真人的手中。
他看着蛋壳顿了一瞬,便深吸一口气,道:
“凌祉……伤害同门,于无境峰思过三日。”
“云谏,你且先回去疗伤,明日屠妖大会也不必露面了。”
萧云谏赤红着双目:“师父!——”
遥天真人朝他摆摆手:“不过要你休憩几日。你依旧是我的首徒,无上仙门的大师兄。”
“师父……”萧云谏仍是有些不甘心。
遥天真人将蛋壳揣进怀里,抬手输入灵气替萧云谏止了血。
他话音仍是温和,却由不得半点质疑:“云谏,去吧。”
萧云谏无奈,只得答道:“是。”
“至于你——”遥天真人的目光落在青鳞身上,“同我回去,细细盘问。”
他本想着叫青鳞这个祸害速速下山去。
而现下,看了那蛋壳,却不得已要问问清楚这青鳞的来历了。
萧云谏心中爽利,好在他还有位为他强硬出头的师父在。
青鳞陡然便湿润了眼角,他拼命地摇头,身子颓了下去,紧紧抓住凌祉的衣角。
凌祉心生不忍,顾不得自己已然受罚,只道:“师兄,可否不要为难于他?”
遥天真人道:“我从不为难人。”
青鳞仍是惧怕:“求您……求您!”
他蹒跚几步跌在萧云谏面前,竟是咚咚地朝着萧云谏磕了几个响头。
额前土砾混着鲜血,看着好不可怜。
即便是萧云谏顿觉畅快。
可现下却是将他置于一个骑虎难下的处境。
难不成真的要让他大发慈悲——
去替这个人求情不成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