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向来喜爱那般将凌祉拿捏在掌心中,把玩他情绪的快感。
便道:“师叔,今日天色已晚,我便不回去了,只留在这无境峰陪你,可好?”
果不其然又瞧见了凌祉的满目惊喜,他扬了扬眉。
微弱的灯光落在他脸上,更衬得月色正浓,暧昧无处撒欢。
翌日春宵毕。
萧云谏幽幽转醒,他抬眼往上瞧着——
凌祉早已经醒来,只是因为自己窝在他怀中的缘故,这才一直未曾起身。
他动了动手脚,从凌祉怀中脱出身来。
眼角驼红,声音嘶哑:“几时了?”
——“未过巳时。”
凌祉见他挪动,便先行一步下了床。
塌前缠花枝小桌上搁的是一壶昨夜便备好的玉露。
玉露是雪顶上所采,无上仙门只得了几小瓶,便全给了先头伤重的凌祉。
而现下,萧云谏猛地灌了一口,清甜纯甘的液体便全进了他的肚子里面。
长鲸吸水般,半分可惜也无。
末了,他还撇撇嘴:“凉了些。”
凌祉本欲用灵气为他温热,却被他制止住了,道:“师叔倒也不必麻烦了。算算时辰,我也该奔着屠妖大会的场地去了。”
凌祉便收了灵气,道:“好。”
似是什么都听他的一般。
萧云谏裹了外衫,将身上痕迹悉数掩去。
因着今日晌午过后便是屠妖大会,他昨日便也没闹得太过头。
只是他挪动了两步,仍觉腰上有些酸涩,懊恼于昨日自己的一时兴起。
凌祉立马揽住他的腰,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形,问道:“阿谏,可有什么不爽利的地方?我昨日,万不该……”
“千不该万不该,师叔也做了。”萧云谏摆摆手,只当给自己做个坦然模样,“不过各取所需罢了,舒爽的不止师叔一人。”
各取所需。
这字字诛心,直戳的凌祉遍体鳞伤。
凌祉眼神黯淡了几分,正巧叫他看了个真切。
他不甚在意。
不过说了句事实罢了。
他同凌祉并不一道前去,他要先行去率弟子将妖族领到大会的台子上面安置好。
凌祉便从朱漆衣架上取下一件月白色勾云纹大氅替萧云谏披上,又替他篦去了垂落在脸颊两侧的碎发。
他道:“昨日刚下了雪,今日会更冷,大氅记得系好些。”
“好。”萧云谏随手拨弄了下大氅系带,随意地朝着凌祉鞠了一礼,“师叔也早些到,算是为我镇镇场子。”
凌祉依言,又问:“当真不用我陪你同去?”
萧云谏摇头。
他目光又扫到那墙壁上挂的画作,还是未曾取下。
凌祉这便又是不将自己的话语搁在心上了。
非要弄这么一出,故意来碍自己的眼?
萧云谏撇过头去,冷哼了一声。
转头便出了修竹阁。
又是来时的青石板路,今日雪已化,留的地上更是湿漉漉的。
他嗅着大氅上隶属于凌祉的淡雅味道,心中愈发恼羞成怒起来。
他正欲将大氅随手掷到地上,可看了看脚下的泥泞,还是顿住了动作。
他朝着一旁的洒扫弟子招了招手,自然有人上前行礼道:“大师兄,可有何事?”
他将大氅摘了下来,随意又恶狠狠地塞到洒扫弟子手中,道:“去,拿回还给凌祉。”
洒扫弟子应声接了过来。
萧云谏瞥了一眼洒扫弟子离去的背影,思忖片刻,还是问道:“昨日那两名弟子呢?”
洒扫弟子答:“两人昨日似乎受了惊吓,今日便告假了。”
萧云谏一听,便知晓是自己昨日丢的那个静音诀所致,心中顿觉懊悔。
可他面上不表,只道:“行,我省得了。”
顿了顿,又言语:“就同凌祉说……算了,也不必说了,你去就罢了。”
他长吁了口气,回自己所居住的无定峰换了身衣裳,便行去了屠妖大会。
屠妖大会虽说上一句大会,可如今河清海晏、天下太平,大多灵修也并不执着于斩妖除魔这件事。
不过只是无上仙门百年来的传统,依旧尊着选取一两个妖族开刀罢了。
也不斩杀,只摘取他们的妖丹,让他们同普通人一样生老病死。
萧云谏同这个宗门的长老谈笑两声,又同那个峰派的掌门寒暄几句。
哪个不夸赞一句,他当真是年少有为。
他脸笑得有些僵硬。
一转头便瞧见了凌祉长身鹤立在一侧,手中还环抱着那件月白色的大氅。
凌祉似乎面容上似乎有些期许,将大氅往前递了递。
萧云谏没接,只斜了凌祉一眼。
他仿若胸中赌了一口气,刻意没有去理睬。
屠妖大会伊始,作为无上仙门掌门的遥天真人便先例行打了些官腔。
而后,便都留给了萧云谏这个芝兰玉树的首徒。
萧云谏踱步走过这些个被押解的妖族,却迟迟未曾动手——
这个年近耄耋,恐不取妖丹也活不了多少时日,不成;
这个尚有幼子在侧,若当真取了妖丹,那孩子如何能活,亦不成;
而……这些个,林林总总,终归都是不成的。
萧云谏捏紧了自己的佩剑聆风,敛了眼眸。
他环顾四周,朝着众多掌门、长老们浅笑作揖。
他知晓自己得尽快做出选择。
他抬眸向着凌祉的方向看去,却见凌祉的目光似乎落在了一旁角落里的一个瘦弱妖族少年身上。
那少年裹着一件深灰色的斗篷,宽大的兜帽裹住了他的面容。
他跪在台上,深深地垂着头。
细细看去,似乎还能瞧见他在无助地发着抖。
萧云谏扫了一眼台上妇孺老幼,当机立断便朝着瘦弱少年走去。
终归是有一人要被开刀的。
萧云谏站定在少年面前,风吹动了他宽大的衣衫。
他似乎感受到了些许的寒意,颇为后悔方才没有听从凌祉的话,留下那件大氅。
他提起手中聆风,准备一鼓作气地挑了少年的妖丹出来。
少年更为害怕了,他小声地啜泣着,肩膀向下塌着。
他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的未来,稍稍抬头再望向这个世界。
萧云谏没留意到他的小动作,剑光一起,便已是倾注了许多的灵力。
可他未曾触及到瘦弱少年,便觉得自己脖颈处一阵寒意。
他微微垂首,便见有一柄剑抵在自己的命脉之上。
那柄剑通体银白,檀木剑柄上栓了一枚云纹流苏。
一如那件月白色大氅上的纹路。
一如凌祉佩剑息雨上的配饰模样。
他抬眼,却撞见的是那一双他再熟悉不过的眼眸。
如古井般深邃的眼眸中,摒弃了平日里对自己的深情。
多得却是千分万般的冷漠颜色。
凌祉?!
怎会是凌祉?!
萧云谏顿觉面前一片昏天黑地了起来,只能奋力稳住自己的身形。
他微微晃动了两下,耗费真气叫旁人不看出自己此刻的端倪来。
他厉声呵道:“师……凌祉,你可知自己在作甚?!”
凌祉面色不变,剑尖却仍是直指他颈间命脉之处。
锋利的剑尖已经刺破了他的肌肤,血色滴滴答答地沿着剑身落在地上。
可凌祉却仍未曾退让分毫,只道:“放开他,留你一命。”
竟是这般无情!
萧云谏瞬间便觉耳畔一阵嗡鸣,仿若狂风过境般炸裂。
除却凌祉的这一句话,他好似整个世界的声音都听不见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