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郎早上起来,发现自己衣袋解松了,身上盖了一件大氅,脚上穿着布鞋,他已经半个月没脱下他的战甲好好休息了,即便是坐在椅子上睡一觉,也让他感觉无比轻松。大莲给他宽了衣擦了脚,知道他早上要早早走,昨晚就从卖宵夜的老伯那买好了炊饼放在桌上。包袱旁边放了一堆干粮,他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大半夜,大莲再去买,估计得是一家家硬敲门叫醒央求着才置办的。
一瞬间三郎觉得自己可以好好和大莲过几天人的日子。
他不允许自己这样想。恩重如山的义父惨死家中,凶手逍遥法外,此事不解决,他又如何为人而活呢?可是复仇了就能过上之前的好日子吗?这个问题他依然避免去想。有些路走上去之后是不能回头的。
大莲已经睡了,和衣而眠,估计也是忙活了一晚匆匆睡下的。
三郎帮大莲掖了耶被子,轻声披挂盔甲。
甲胄上有一块皮带断了,现在已经被补好了,针脚很密实,还绣了一朵小黄花。
三郎很喜欢,他喜欢这一身甲胄,之前在郭丞相身边无论干什么他都穿着这身甲胄。倒不是为了出门受到的尊敬,他就是喜欢自己穿着这身甲胄的感觉。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就应该长出来一身这样的甲胄。这身盔甲就是自己的一部分。穿着盔甲的时候他才更像是自己。
把干粮放上马背,他翻身上马,一人一马皆身披略微锈蚀的大汉将军山文甲,朝着仇恨奔去。
大莲醒来的时候是中午了,三郎果然走了。
她有点惆怅,虽然明知道留不住三郎,还是期待,还是挂念。要是有一天,三郎忽然回来,也不穿着那身铁皮了,我们就骑着马,出了这地界,去往江南,去往大理,去往戏里唱的好地方去。我们再一块地,三郎干活绝对是一把好手……诶呀,三郎怎么能干活呢,我想啥呢,就买地然后收租子,我们就玩玩乐乐,三郎怎么玩都行。
大莲甚至觉得只要能这样,就算三郎去找姑娘喝花酒自己都不干涉,平平安安比什么不好。
又怎么能呢……他不是这样的人。三郎就是块石头,就是一把刀。他的日子才不会这么过呢。
也挺好……
大莲安慰自己说,也挺好。
可是究竟哪里好呢?她始终说不上来。
她出门走在街上,不知道去哪,拦下路过的马车“走,到开封城。”
他们租住的屋子离开封城不过十里路,马车一两刻钟就可以到。可是路上大莲一直在走神,恍惚间似乎过了很久,却又想不起发生了什么。
“午安,这位女士。”
忽然有人说话,吓了大莲一跳。转头一看,马车不知什么时候又上来一个人,是个大眼睛高鼻梁的色目人。大莲也打招呼:“你好啊,你哪里来的”
“我是来自尼弗迦德的商人,来中土贩卖镜子。人们都叫我玻璃小子。或者也有人,叫我镜子大师。”他说话的时候语平缓得像是一潭死水,似乎是在耳边耳语,声音却洪亮透彻。他似乎看着大莲,又似乎看着大莲身后的什么东西,目光深不可测。
大莲此时只觉得有趣,说:“你好你好,你这汉话说的不错啊。”
镜子大师说道:“夫人过奖了,夫人似乎在担心您的丈夫。”
大莲很疑惑:“你咋知道的呢?哎你卖镜子,你的镜子呢?”
镜子大师说:“啊,我有一些无聊的小把戏,可以知道一些事情。”
大莲不明就里,只道是胡人胡僧的什么奇怪的鬼把戏,没有当回事。
镜子大师接着说:“平静的生活不能留住他,复仇的戏码也不能让他满足,他站在岸上却冲向旋涡。夫人,您的丈夫得了病,得了不清楚自己名字的病。”
大莲说:“他知道自己是谁啊,他叫三郎。”
镜子大师露出一丝微笑:“那是因为他是他父亲发现的第三个遗孤。很快他会和第四个遗孤战斗。如果您在意我这个无名小卒说的话,去拜一拜庙里的南明菩萨吧。”
大莲感觉很奇怪:“你到底是谁啊,在说些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