麻仓好坐在石阶尽头,单手托着脸颊:“如果他能抵达神王殿,你觉得他能对我下手吗?”
趁他沉睡的时候,砍下他的头颅。
“要不,给他一个试炼吧。”麻仓好弯起嘴角,语气轻快,“试试看他能不能做到。”
沈渡看他一眼,言简意赅:“真恶劣呢。”
“你也可以反悔哦。”
麻仓好眯起眼睛:“这里现在只有你了。甚至可以说世界的希望都在你身上了。”
她笑了一声:“我这个外来人吗?”
“想要阻止我的话,就只能杀了我。”他笑吟吟地说,“五百年前,股宗也是明白这一点才会与我为敌。”
“问题是这个吗?”她叹了口气,“不是吧。”
最重要的是——
“你希望我反悔吗?”
“……”
“如果希望我反悔的话,就不要说什么「我们不会再分开了」的话。”她无奈道,“你这是在犯规吧?”
一边让她杀了他,说就算这样也没关系,一边又抱紧她,尽说一些撒娇的话。
“你可真难搞。”
麻仓好垂下眼帘,轻笑道:“所以你的答案是「不」吗。”
“你已经说了,当上通灵王后会将自己的想法证明给我看。”沈渡顿了顿,转过身,“我只是选择相信你的话而已。”
传说中古巴比伦的空中花园种满各式各样的植物花卉,远远望去如同一座绿意盎然的城池,从天空铺到大地。
“相信是要付出代价的。”麻仓好笑道,“等我当上了通灵王,你想要反悔也晚了。”
她看向远方,仿佛在思考,又仿佛在放空思绪。
“当人说自己相信一个人的时候,你觉得这个相信是什么意思?”
葱茏的绿意爬上圆柱,野草从石砖的缝隙里冒出,年代久远的文明遗迹被大自然的生机温柔地包裹起来,互相依偎如缠绕在王座附近的葡萄藤。
“我觉得是「想要相信」的意思。”
她笑了笑,看向他:“换句话说,是「愿意相信」的意思。”
“……”
周围的遗迹已经五百年没有访客。
她收回视线:“我先去周围逛逛。”
抵达这里之后,她终于明白了——成为通灵王意味着死亡。
沈渡离开祭坛前的王座。神王殿外,麻仓叶和他的同伴们正奋力往这边赶来,伟大精神的光芒如水流溢出,没过祭坛,淹过地面,沿着长长的石阶流淌下来。
宽广的空间自成一个世界,遮天蔽日的绿意包围过来,古老的圆柱撑起平台,上面爬满了青苔和藤蔓。
成为通灵王的最后一站原来是这种地方。
在深深的海底,被绿意包裹的文明遗址里,坐在高高的石阶上,迎接这个世间灵魂起源的光辉。
她穿过绿意盎然的长廊,停下脚步。
对于通灵人来说,死亡并不是终点,但她不习惯。她无法习惯。
「……阿渡。」
神王殿里起风了。
地底传来轻微的震动,万物在拂面而来的风中苏醒,她似有所感,在那个瞬间回过头。
「阿渡。」
呼喊她的声音再次于心底响起,这次比之前更加清晰。
植物缠上神王殿的圆柱,平台的缝隙里冒出蔓长的花草,枝繁叶茂的植被在那一刻被不知名的意识充满。满盈的生机如水流淌,茂盛的绿意沿着长长的石阶盛开铺落,仿佛要遮盖远古文明留下的痕迹。
「阿渡。」
他千年的旅途要结束了。
夕阳西下,千年前的平安京,她无家可归地坐在空空荡荡的门外,狩衣的阴影随着残阳落下来,她抬起头,看到大阴阳师弯下身,温柔的眼眸映入晚霞的余晖。
「阿渡。」
天地摇动,巨蛇的身影遮天蔽月,守在皇宫面前的大阴阳师张开五芒星的结界,看到她出现的那一刻似乎露出了微笑。
她倏然转身,穿过长廊,跑上台阶,朝着台阶尽头的那个身影奔去。
海水涌上岸边,海风卷起狩衣的衣袍,仿佛白鸟的羽翼一般猎猎翻飞,麻仓叶王理了理她被海风吹乱的鬓发,眼神温柔地示意她看向夜空。
「你看,星星都出来散步了。」
……
「阿渡。」
他在叫她。
他在唤她过去。
孤高的王坐在台阶尽头的神座上,葱茏的绿意攀爬上来,交织的藤蔓缠上石头的扶手,充满世界万物的灵魂和意识化作温柔的风,唤醒了神王殿里的所有植物。
成为通灵王意味着死亡。
成神的人要抛下肉身,超脱这个世界,成为凌驾于所有人之上的存在。
何等荣耀,何等孤独。
一千年的时间,漫长的轮回终于要结束了。
原本以为会难过到无法面对,但听到他呼唤的那一刻,所有多余的情绪都消失了,只剩下满涨到快要破裂开来的思念和迫切。
神座上的人抬了抬手指,她跨过最后一级石阶,握住他的手。
人类的温度交叠相握,她明明笑着,眼泪却在抓住他的手的那一刻落了下来。
“我在这里。”
湿润的眼泪滴在手背上,缓缓流入两人交缠的指缝。
“我就在这里。”她告诉他,“我哪里也不去。”
他微微垂下眼帘,好像忽然困倦,不再抵抗睡意的人一样,半阖的眼睑软软盖过琥珀色的眼瞳。
暮色四合,太阳的余晖落入那双眼中,燃烧的夕阳遥遥嵌在夜幕即将合拢的天边,赤金交织的光芒如擦燃的火种,灿烂美丽得不可思议。
他一直看着她。
眼帘半阖,氲着睡意的目光柔和而无声,他一直看着她。
温暖的夕阳盖在身上,周围的时间变得安静无比。
神王殿不再震动,平台上的碎石停止滚动,蔓延围拢过来的绿意消失不见了,风不再吹拂,缠在神座上的藤蔓垂落下来。
她握着他的手,直到那双琥珀色的眼眸终于缓缓阖上。
太阳落下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