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72年,岛根县,出云市。
永恒不变的蝉鸣在树影里喧嚣,午时的后山空无一人,低眉顺眼的地藏菩萨注视着路边的青苔,脖子上的红色围巾在岁月的洗刷中发白褪色。
听到近处传来的脚步声,躲在神祠后的身影往下蹲了蹲,本想往阴影里藏得更深一些。
脚步声停下来了。
“茎子小姐……”
“我不回去!”
十二岁的麻仓茎子第一次用这么大的声音说话。
她下意识缩起肩膀,准备迎接训话,闭着眼睛抬头半晌,没有等到回复,只好自己偷偷睁开眼睛。
没有人。
停顿片刻后,她将视线往下移了一些。
“茎子小姐。”那个声音不急不缓,听起来十分有礼貌,“再不回去的话,你的家人会担心的。”
“……啊,”她眨了眨眼睛,“猫说话了。”
“准确点说,是猫又。”
斑驳的光影穿过叶隙,随着那只猫说话的动作,它的尾巴从斗篷后面露了出来。黑纹的尾巴像分叉的麦穗一样,在眼前轻轻晃来晃去。
“小生是猫又股宗,侍奉麻仓家已有将近一千年,原本在外浪迹天涯,这次难得重回故地,接下来几日多有叨扰,还请您莫怪。”
麻仓茎子:“……猫修炼了一千年就会长出一条尾巴的传说原来是真的啊。”
随后,她回过神。
“是父亲让你来找我的吗?”
“叶明大人很担心你。”
麻仓叶明是麻仓家的现任家主,视独生女为掌上明珠,但今年刚刚小学毕业的麻仓茎子明显有自己的想法。
“说谎。”她双手环胸,强振气势,“说是担心,其实只是觉得我不能落下巫女的修行,这样的日子我已经受够了!我要去东京!”
“那么,茎子小姐去了东京之后想做什么?”
她顿了一下;“我要成为在公司上班的白领。”
没错,就是这样。
“当巫女太累了,我明明都已经不是小孩子了,他们就是不肯好好理解我的想法,总想擅自安排好一切。”
“只有小孩子才会喜欢强调自己不是小孩子。”
猫又股宗翻开手中的书,她这才注意到它一直拿着一本书。
会直立行走,穿着和服披着斗篷,像人一样说话而且谈吐文雅的猫已经足够罕见了,没想到它还喜欢读书。
“这就是茎子小姐你离家出走的原因吗?”
麻仓茎子不自觉松开手,掩饰般地拨了拨落到耳边的头发。
“……那倒也不全是。”
“为了今年在札幌举办的冬奥会,我听说叶明大人给家里买了一台彩色电视机。”猫又股宗翻过一页,状似不经意地提起,“你没有邀请朋友来家里吗?”
“没有……”她握紧拳头,又缓缓松开,“没有那种人。”
她用松了一口气的语气说:“我能看见幽灵,但周围的人不是觉得我在说谎,就是觉得我很可怕。”
“作为麻仓家的子嗣出生,又不是我自己选择的。”
麻仓茎子在神祠前的台阶上坐下来,斑驳的碎光随夏风在地面晃动,好像玻璃杯里的冰块一般折射出细碎美丽的光泽。
她抱着手臂,将脸颊靠到膝上。
“关于麻仓家的始祖的故事我已经听腻了。”
千年前的平安时代,被朝廷封为大阴阳师的麻仓叶王创立了现在的麻仓家。
据说,麻仓叶王精通这世间的一切阴阳术,他不仅掌握了自然界的法则,还能自如驱使连鬼神都能降服的式神,强大的力量举世无双,在那个年代就算被当做神也不为过。
“关于那个人的事,你了解多少?”
猫又股宗从书中抬头。
“你是指什么?”
“你刚才说自己已经侍奉了麻仓家一千年,那么你和那位麻仓叶王,应该是同时代的吧?”
麻仓茎子抱着手臂往前倾了一些。
“后来他不是疯掉了吗?”
麻仓叶王为什么会从神堕为鬼,这至关重要的一点,她从小听到大的故事一直没有给出解释。
那种感觉就像拼图拼到最后一步,却发现自己缺了一块关键的拼图一样,有时候甚至会梗到她晚上睡不着觉。
从有记忆起,家里的人就会反复提醒警告她,千年前死去的大阴阳师会再次卷土重来,他掌握了能操控自己生死的禁术,每隔五百年就会再次转生,每一次都会掀起可怕的腥风血雨。
阻止麻仓叶王是麻仓家千年以来的使命,每一个麻仓家的子嗣都是这么被教育着长大的。
在同龄人开始读书习字时,她已经将麻仓家始祖的故事翻来覆去听了无数遍,听到耳朵都能起茧。
麻仓家的罪过必须由麻仓家来赎清,她觉得这句话有些道理,但细想又觉得哪里似乎有些不对。
猫又股宗没有回答她的话。
麻仓茎子怀疑这是所有成年人心照不宣的把戏,当他们被问到不想回答的问题时,他们会熟练地开始装聋作哑,巧妙地转移提问者的注意力。
股宗虽然不是人,但它是她见过最奇特的猫。底蕴深厚的麻仓家有许多作为式神的持有灵,可没有哪个灵像股宗那样,衣着谈吐都无限接近人类。
因此活了千年的猫灵也可以勉强归为成年人。
“你为什么没有邀请同学来家里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