也许是因为现代社会用地上的路灯取代了夜空的星辰,大城市里的人们鲜少仰望星空。
千年前的时代截然相反,人们深信千百光年外的天体和地球上的一切息息相关,仿佛冥冥中自有一股隐秘的力量将万物的命运微妙地系在了一起,窥破星星秘密的人同样也能够知晓万物。
穿越到平安时代之前,她没有观星的习惯。
学习观星的过程就像学习一门语言,最初的时候,数不清的星辰只是夜空中陌生的图案,杂乱无章的符号堆积在一起,看起来赏心悦目,对于不通这门语言的人来说却没有任何意义。
夜空中的繁星多如海边的沙粒,但只要学会梳理,复杂晦涩的地图也会逐渐浮现清晰的脉络。
二十八星宿将夜空分为四个区域,每个区域各自拥有七个星宿,东方是青龙,西方是白虎,南方是朱雀,北方则是玄武。
躺在屋顶上仰望星空时,麻仓叶王会告诉她哪里是青龙的角,哪里是白虎的嘴巴,哪里是朱雀的翅膀,观星的过程就像在画图,而她在透过他的眼睛去看星辰的图案,在脑海里将他指尖描绘的地方从点连成线,又从线连成图案。
就像天边的一朵云,在不同的人眼里有不同的形状,那些夜空中的星辰,有时候看起来也并不像它们名字的模样。
青龙和白虎还好,玄武她曾经盯着看了老半天,始终没能看出一只乌龟的形状。
她在脑海里将北方的星星排列组合了一下,进行连线。
“看起来像这样吗?”
“……不,”麻仓叶王笑了一声,告诉她,“你得把脑内的图像翻转过来。”
“……像这样?”
“对,就是这样。”
于是她悟了——原来是倒过来的王八。
现代城市的夜空见不到星辰,但现代人有别的办法将星星搬入自己的卧房。她还是小孩子的时候,卧室的天花板上就贴了很多荧光的星星贴纸。
阿渡至今不知道那些贴纸是什么材质,只记得那些星星在卧室的天花板上待了一年多,浅绿色的荧光才渐渐黯淡下去。
她将那些遥远的记忆翻出来,像晾晒贝壳一样,将童年的回忆挑挑拣拣,拿出来放到手心里和对方分享。
有时候,如果星辰光辉灿烂,静谧的银河流淌如倾洒的白沙,麻仓叶王也会偶尔说起以前的事。
他每次都说得不多,好像那些回忆是聚拢在指间的水,只要握得稍微松了些,便会不受控制地从指缝流落。
最早教会麻叶童子看星星的人是他的母亲,麻之叶。
偏僻闭塞的村庄,生活困苦贫寒,但不管是穷人还是富人,抬头仰望夜空时,看到的都是同样美丽的景色。
天上的星星属于所有人,因此也不属于任何人。
不管地面上的世事如何变迁,夜空里的星辰总是永恒不变。
星星的时间并非不会流逝,只是和星辰漫长的寿命比起来,人类的历史就如同黑暗中一闪而逝的火花那般短暂。
不管是人类还是地球,在广袤无垠的宇宙中都无比渺小。
奇怪的是,仰望星空时,认识到自己的渺小让她打从心底感受到了一种平静的安宁,就像望着风平浪静的海面一样,温柔地映出镜子般的天空。
“是这样吗?”麻仓叶王安静地说。
“你指什么?”
“人会因为自己的渺小而感到安心。”
阿渡想了一会儿:“也许有一些人会觉得恐惧,觉得自己的人生毫无意义,所有的事情到头来在这个宇宙中都只是沧海一粟。”
“你不在乎吗?”
“也不能说是不在乎……但是怎么说,意识到自己很小之后,生活里那些负面的东西,连带着自己的烦恼好像也跟着变小了。”
“就像松了一口气那样?”
“就像松了一口气那样。”
麻仓叶王露出微笑,没有说话。
阿渡坐起身:“你有不同的意见。”
麻仓叶王眼神温和地望着她,用纵容般的语气说:“如果你是那么想的,那也没什么不好。”
“能接受自身渺小的人,实际上并不渺小。”
贯穿夜空的星河披银戴纱,没有风的夜晚,温柔的星光如同静止,好像伸手就能从漆黑的水中捞起。
麻仓叶王笑了笑,道:“这个世上,害怕平庸的人总比追求伟大的人更多。”
长德元年(995),关白藤原道重去世。
同年八月,藤原道重的五弟,藤原道满被任命为右大臣。
藤原道重的长子,时任内大臣的藤原周伊,和叔父藤原道满就关白之位展开斗争,矛盾逐渐激化。
长德二年(996),藤原周伊被人揭发,憎恨天皇陛下的生母支持藤原道满,暗中对其施行诅咒,由于人证物证具在,藤原周伊很快被贬官流放到播磨,和他有关的人也被纷纷降职。
至此,这场政治斗争以藤原道满的胜利结束。
消息传到出云时,麻仓叶王并不在府邸。
巨人般的杉木遮蔽了阳光,立在森林深处的神社和脚下的大地同样古老,神殿的木柱被岁月打磨得十分光滑,泛着历史厚重的古朴色泽。
平安时代的人相信星辰的指引,也相信梦境的预示,白发苍苍的宫司说他在梦中得到神明指引,从神社的地底下挖出了一柄宝剑,剑身周围设了一层奇异的咒,神社内无人能够勘破解除,更别提直接触碰。
挂着注连绳的神社历史悠久,在当地颇有名望,阿渡跟着去凑了一趟热闹,见到了那柄传说中的宝剑。
和平安时代的刀具不同,放在祭坛上的是一把双刃剑,珊瑚色的石剑大概有一个成年人的小臂那么长,看起来与其说是用来杀敌的武器,更像献给神明的贡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