吃完饭,窗外再次零零碎碎地飘起小雪,这几日似乎一直在下雪,厚厚的积雪埋葬了所有声音,灰白的世界寂静而柔软,天空堆满棉絮般的云层。
阿渡摸着猫,蹲在垫子上眯眼假寐的虎斑猫,看起来的确就像一块方方正正的吐司面包。
就连颜色都十分相似,白白的肚子,褐色的外皮。
好想将脸埋到白色的猫肚子上吸一口。
“股宗。”她摸摸猫脑袋,“你知道你很像一块面包吗?”
“你是说那种用小麦做成的食物吗?”
阿渡转过头,发现麻仓叶王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。
平安时代的人们不吃面包,这种食物要等到16世纪,才会由葡萄牙的传教士带到这个国家。
“……是的。”她在脑海里想象出面包的样子,然后在旁边摆上股宗做对比。
“你不觉得很像吗?”
猫和面包。
“的确有些相似。”
股宗抬起头,看向坐下来的麻仓叶王。
他解释道:“是夸奖你的话。”
股宗慢慢眨了一下眼睛。
屋里烧着暖和的木炭,麻仓叶王的衣袖上带着外面新雪的气息,他语气温和地开口:“你感觉好些了吗?”
阿渡点了点头,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披着外衣坐在床榻上好像不太妥,但具体是哪里不太妥又说不上来。
“麻女告诉我,你似乎不太记得昨晚的事了。”
来了。
她心里顿时一凛,下意识就坐直了点:“我昨晚做了什么奇怪的事吗?”
“不。”麻仓叶王微笑道,“你没有做任何奇怪的事。”
这句话怎么听都不太对劲。
“……你可以直接告诉我的。”阿渡视死如归地闭了闭眼,“不管是什么,我都会负起责任。”
麻仓叶王露出意味不明的眼神,表情似乎在微笑,但那含笑的神情似乎又多出了一些别的意味。
“真的?”
阿渡感到了一丝危机,虽然这股危机感很微弱,但存在感却异常鲜明。
麻女走近的瞬间,被包围的危机感无形淡去,麻仓叶王收回视线,看向兴高采烈捧着什么东西的式神。
“怎么了?”
麻女朝她的方向看过来,笑眯眯地说:
“叶王大人会吹笛子。”
“……?”
阿渡还没反应过来,麻女已经催促般地将东西往麻仓叶王手里一塞。
难得的,大阴阳师好像顿了顿,似乎也没料到自己的式神会是这个反应。
他不语片刻,微微叹了口气:“如果是这样的话,你不如将信纸和梅枝一起拿过来。”
阿渡后知后觉地,非常迟疑地反应过来。
“现在这是要作和歌吗?”
麻女:“可是现在梅花还没有开。”
意识到这个严重的问题后,麻女的反应就好像她恨不能现在跑去庭院里摘枝梅花回来,或者她自己变出一朵梅花来也行。
她用谴责的目光看着麻仓叶王,仿佛在问他为什么要选在这个季节。
选在这个季节做什么?
吟唱和歌吗?
阿渡越来越迷惑:“那个,我也得作一首和歌吗?”
糟糕,让她作和歌,还不如让她去背莎士比亚。
她试探性地开口:“我可以跳过这个环节吗?”
麻女和麻仓叶王一起看了过来。
……好心虚,真的好心虚,这种感觉就像被抽上讲台做数学题一样,但她真的不会啊!
“如果是理想的情况的话,是的。”麻仓叶王笑道,“但如果你不擅长的话,那就没关系。”
说着,他拿起手中的笛子。
平安时代的贵族,吟咏和歌和弹奏乐器都是必修课,随便在宫廷里伸手一抓,抓到的几乎就没有不会这两项技能的人。
可是她记得她第一次在宫里见到他的时候,大阴阳师好像是从和歌会上溜出来的,她原本以为他讨厌歌乐,现在看来他只是讨厌那种场合。
细雪从天空飘落,悠扬的笛声在寂静的雪中响起。
远方好像吹来了一阵风,相同的风吹落春日的樱花,吹入映着阳光的门廊,温润的凉意掠过面颊,撩起了她耳畔的碎发。
风中送来乐声,当时似乎是龙笛,又仿佛是筚篥,古朴悠久的声音萦绕不散,仿佛云缭雾绕的画卷在眼前徐徐打开。
随即画卷融化,金漆剥落,落雪的夜空从记忆里浮现而出,指甲印般的月亮在狩衣的宽袖后若隐若现,美得让人不自觉屏住呼吸。
「……我好像有些明白了。」
温热的呼吸微微离开唇畔,抬着袖子的大阴阳师低笑一声,微垂眼睑。
「你为什么喝了这么多酒。」
「……什么?」
她还未反应过来。
「因为确实……」吻再次落下来,这次不是融化的雪片,对方的呼吸含着笑意,轻声道,「令人想要回味。」
抿了一口后,只会让人意犹未尽地想要继续品尝。
从一开始的蜻蜓点水,到后面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。
捧着她脸颊的手指很温暖,呼吸交融的感觉也好温柔,细密的战栗感爬上脊椎,舒服得令人思维发麻。
她终于在第三次时反应过来。
她伸出手,抓住红底白衣的狩衣,在对方有些惊讶的眼神中,拽住他的衣领将他扯了下来——
笛声停止了。
雪花飘过屋檐,在白茫茫的背景里簌簌而落,穿着狩衣的大阴阳师停下动作,抬起眼帘。
“……”
读心这种能力太可怕了。
现在让她钻地缝还来得及吗?
麻仓叶王慢慢放下笛子,微笑着说:“很遗憾,可能来不及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