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渡的心中忽然浮现出这个想法。
去找个绿水青山人迹罕至的地方,提前享受退休养老的生活不好吗?
“你是这么觉得的吗?”麻仓叶王一直表现得十分平静,反倒是她心里像坐过山车一样忽上忽下,她觉得自己今晚肯定要睡不着了。
“你觉得我应该放弃我现在做的事,离开这个京城。”
“……”这件事想想就十分困难,在这个妖魔鬼怪和灾祸横行的年代,就算是她这个初来乍到的外来者,都能感受到他人对大阴阳师麻仓叶王的依赖,包括那些傲慢的贵族公卿。
就算那些人惧怕能役使鬼神的大阴阳师,也不得不承认他无可替代的重要性。
不,说不定正是因为如此依赖,所以才格外厌恶惧怕。
愈是意识到自己的性命掌握在对方手里,心里便愈是对这个人充满扭曲的畏惧。
“……我不是觉得你应该放弃。”她踌躇着,“我只是觉得,如果太累的话,还是自己最重要。”
然后阿渡意识到了一个问题。
“其他人也知道你能读心吗?”
“只是少数人。”麻仓叶王微笑着说,“那些人都很怕我,你就不害怕吗?”
阿渡愣了一下。
“我觉得……”她张了张口,“我觉得他们害怕的,并不是你。”
而是在某个人面前无所遁形的感觉。
因为麻仓叶王会读心,他就像一面镜子,能清楚地映出一个人心底最阴暗的部分。
没有人会想要照这种镜子。
有些东西只要没有被人看见,就能假装并不存在,可一旦被映照出来了,人们就没有办法继续自欺欺人。
那些人真正害怕的,是他们从那张镜子中看到的自己。
月亮隐入云层,盛夏的夜晚沁着凉意,遥远的河畔,庆典的乐声还在继续。
“那么,你不害怕吗?”
夜风拂面而来,鼓乐的声音仿佛近了,那些热闹欢快的声音咚咚咚地敲着,却被看不见的屏障阻挡在外。
“如果说不害怕……”
她扪心自问。
“如果说我不害怕,那一定是在说谎。”
她只是一个普通人。
“但是比起被读心的害怕——” 阿渡的声音忽然微微一轻:
“我好像更害怕失去重要的朋友。”
他说想要了解现代的事情时,她真的很高兴。
二十世纪的八十年代,科学家们发现了一条奇怪的鲸鱼。普通的鲸鱼歌声一般在10到39赫兹之间,但这条鲸鱼的歌声却和其他鲸鱼的都不一样,声频为52赫兹。
其他鲸鱼听不到这条鲸鱼的歌声,无论它怎样歌唱,怎样努力地向同类发出声音,它们也听不到它在说什么。
这条鲸鱼被科学家们称为世界上最孤独的鲸鱼,但她在这个时代又何尝不是如此。
天圆地方的理论是错误的,地球并非世界的中心,从宇宙的角度来看,人类居住的星球不过是这茫茫星河中的一粒沙尘,就连人类这个物种本身,在地球漫长的历史中也不过是最后一秒闪现的火花。
□□不是神明降下的天罚,地震产生自地壳的运动,人类会生病是因为肉眼无法看见的病毒细菌,月亮也不会被天狗吞吃,那只是天体运行产生的结果。
在这个时代,她说着无人能懂的语言。
那种感觉甚至比当个哑巴更糟,因为她明明能发出声音,能大喊大叫,甚至能在街上随便抓住一个行人,告诉他这个世界是圆的,是一个每时每刻都在这茫茫宇宙中转动的球体。
但是那么做的话,她只会被当成一个疯子。
就算能发出声音,就算能使用语言,就算喊到嗓子嘶哑,也不会有人能听懂她在说什么。
所以当他告诉她,他对现代很感兴趣,他想要学习她的语言,了解她的时代,那个时候,她真的好高兴。
好像那些沉甸甸的回忆,那些只有她能理解的事物,那些无时无刻不挤压着她胸口的东西,忽然就获得了得救的出口一样。
无法被任何人理解的感觉,太孤独了。
也许读心的能力真的很可怕,可怕到其他人都避之不及,但不论从哪个角度思考,她都被这个能力拯救了。
所以哪怕世人都惧怕麻仓叶王读心的能力,也只有她不能这么做。
其他人都可以选择逃跑,但唯独她不能,因为她正是被这个能力,以及这个人温柔的地方拯救了心里的孤独。
所以她决定了。
虽然这个决定无比突兀,甚至很可能显得莫名其妙,她以后……不,现在说出口就会反悔也说不定……
“既然你无法控制自己读心的能力,”阿渡眼睛一闭,破罐破摔地大喊:
——“那就把我的心给你看吧!”
这样事情的性质就完全不同了。
“不就是读心吗?!”
不想变得疏远,不想形同陌路,既然都已经这么决定了,那就必须要战胜对读心这件事本能上的惧怕。
——她绝不逃跑,也不想逃跑。
阿渡睁开眼睛,看向愣住的大阴阳师。
“我这乱七八糟的心声,你想听就听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