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渡攥紧刀柄,深深吸了口气。
注意力高度集中的大脑变得一片空白,所有动作都慢下来,清晰得如同水洗。
刀锋切开鳞片,没入黏连骨骼的血肉,接连斩断沉重的蛇首,片片血花飞旋而出,在夜空中爆开猩红的雨水。
翻身落地的瞬间,她收刀入鞘。
八个。
失去头颅的庞大身躯晃了晃,寂静过后,随着一声轰然巨响,颓然倒向地面。
脚下的大地如海浪抛起,她往前一个踉跄,被青色的后鬼抓了个正着。
那个时候,她好像咕哝了一句什么,可能是谢谢,也可能是接下来就麻烦你了。
身体被抽去所有力气,她松开刀柄,膝盖一软,任铺天盖地的黑暗如潮水汹涌而来。
……
下雨了。
干旱多日的京城,终于迎来了盛夏的骤雨。
随着淅淅沥沥的雨声逐渐喧嚣,紧闭的门户一个接一个打开了,平安京的居民纷纷涌到街上,迎接这场如获新生的雨水。
阿渡倒是很想出去,久违地淋一下雨,但麻女在旁边虎视眈眈地盯着她,她只能摸摸鼻子坐回去,老老实实地和不喜欢水的股宗一起待在屋檐下。
麻仓叶王:“我出去一趟,很快就回来。”
“……伞呢?”阿渡后知后觉地回过神,朝着玄关大喊,“你不带伞吗?”
话说平安时代有油纸伞这种东西吗?在她有限的印象里,她好像只在这个时代见过蓑衣和斗笠。
大阴阳师可能也不会担心被雨淋湿的问题,因为麻仓叶王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门外。
喧嚣的雨声一时没有停下来的趋势,从屋檐滚落的雨水串连成线,左京五条的某处宅邸里,门扉四敞的房间空空荡荡,一道背影坐在大厅前,端着许久未动的酒盏似是在欣赏雨景。
灰雾蒙蒙的雨帘断开了一瞬,雨珠被不知名的力量弹射出去,如珠玉在庭院的空地上碎裂四溅,几名式神被不知名的力量束缚着,狼狈地摔到地上。
“离开京城吧,羽茂忠治。”
端着酒盏的男人笑了一声:“你是来向败者下达最后通牒的吗?”
“不,我是看在过去的情面上打算给你一点建议。”麻仓叶王站在廊檐下,眺望远方的烟雨,“如果你现在离开,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现。”
“我应该感谢你的宽容大量吗?”羽茂忠治露出嘲讽的神色,“忠心耿耿侍奉朝廷的麻仓叶王,这次也拯救平安京于水火,你就那么喜欢保护那些迂腐的贵族?”
“让他们被自己亲手造成的罪业杀死不好吗?我只不过帮了那些怨灵一把,让它们有机会向腐败无能的贵族复仇。”
麻仓叶王收回目光。
“你不用找那些冠冕堂皇的借口。”
他看着微微僵住的人。
“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,也知道你为什么要袭击皇宫。”
麻仓叶王微垂眼睑:“你想要的,是将世人都踩在脚下的权力。如果那晚你的计划成功了,大蛇会杀了藤原家兼,好让你背后的人成为藤原家的家主,至于你,则会取代失职的我成为新的阴阳头。”
“你甚至不是为了重振羽茂家的荣光,只是单纯为了自己的私心想要爬到更高的位置罢了,你根本就不在乎旁人的疾苦,何必用看似正确的言论妆点自己见不得人的私欲。”
无尽的雨水从天空坠落,湿冷的寒意在空气里弥漫开来。
寂静的雨声中,羽茂忠治的脸逐渐变得铁青。
“所以那些谣言都是真的。”他哑声说,“你是个能窥探人心的怪物。”
麻仓叶王没有回答。
他移开目光。
“……我言尽于此,你好自为之。”
穿着狩衣的身影步入雨中,雨幕自动向两侧分离,被无形的力量阻挡在外。
“麻仓叶王!”酒盏摔碎的脆响传来,羽茂忠治跌跌撞撞站起身,“你究竟要侮辱我到什么地步!!”
浸在水污中的式神忽然动了,它们携着暴涨的杀气,张开利爪露出獠牙,瞬息间朝穿着狩衣的身影猛扑过去。
脚下微顿,麻仓叶王在那个瞬间微微侧头,忽然朝他看来。
无悲无喜的声音穿过寂静的雨幕,没有笑意的眼眸透着刻骨的寒意。
—— “我说过了,我能听到你心里在想什么。”
式神变回符纸,刹那间无风自燃,化为灰烬纷纷散落,羽茂忠治一动不动地僵在原地,冷汗顺着惨白的脸颊滑落,赤色的前鬼握着沉重的板斧,锋利的斧刃贴在他的喉咙上。
“包括你想杀了我的想法亦然。”
前鬼收起武器,冷汗涔涔的男人噗通一声跌坐在地。
“检非违使就快到了,接下来要怎么选择,由你自己决定。”
穿着狩衣的身影在烟雾朦胧的雨幕中渐渐淡去。
雨声好像变大了,羽茂忠治僵硬地抬起脸,被风吹斜的雨水落到脸上。
在盛夏时节凉得冰寒彻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