土地荒在那里是一种浪费,这是所有人都明白的道理,既然荒着也是荒着,没有收益,何不送给郡守府一个人情?问题是,士族不这么想,他们想的是:这是老子的土地,老子让它荒着谁也管不着,等流民多了,老子不用钱就能招人开垦,何必低价卖给官府?再者,谁能保证这不是官府找借口吞并自己的土地?地契在手,文件齐全,就算是官府,老子不卖,也不能不讲理强抢吧?别以为只有官府有兵马,老子手里也有武装,打起来还不知道谁输谁赢呐!
这就是汉末士族,骄横而自大,拥有极大的政治权力而不愿尽多少义务。
戏志才早料到是这种结果,也不生气,竟然面色如常地继续招呼众人,等宴席结束,他把其他人送走,只留下愿意出售土地的几家。共有五家,分别是安乐殷家、雍奴黄家、潞县谈家以及渔阳苏家和张家。其中殷家、黄家、谈家都是家主亲自到场,即殷绘、黄智、谈震,苏家和张家的本部则在冀州,家主不便赶来,生意由他们的子嗣打理;苏家家主是苏双,长子苏旷字荣野,张家家主是张世平,独子张羽字步声,这两个后辈能代表两家与渔阳官府对话。
戏志才不由多看了苏旷、张羽一眼,苏张两家世代相交,但毕竟是商人,士农工商一向是封建王朝的准则,秦朝法家盛行,对商人的打压更不用说,看看《商君书》就知道了,核心不外弱民和毁商;汉朝商人的待遇好多了,依然在社会最底层,苏家、张家财力强劲,和徐州的糜竺一家性质一样,不然能随手资助刘备良马五十匹、金银五百两、镔铁一千斤?苏家、张家刚刚摸到士族的边沿,离真正踏入门槛还有很长的路要走,或者汉朝灭亡,辅佐一位英主建立新的朝代,那样就一步登天了,直接是政治贵族。但戏志才依旧请了这些商人,他知道商人是天底下最有钱的,握有的土地不比士族少,而且极其渴望获取政治资本,比士族好拉拢多了。
有趣的是,苏旷和张羽自觉离身为士族的三名家主远了一些,似乎是自卑、畏惧,那三个老货更是鼻孔朝天,对充满铜臭味的商人不屑一顾。戏志才暗自好笑,表面上不动声色:“诸君,你们都是一心为国的义士,郡守府不会亏待,请放心,林府君早就想好了如何补偿你们的损失。”
黄智道:“郡丞大人的意思是……”
“林府君与刘幽州私交甚好,这点诸君是清楚的,本官不必多说。”戏志才改口自称本官了,要让对方意识到,现在他是代表官府开口,“林府君已向刘幽州请命,刘幽州也会及时通禀雒阳朝廷,渔阳地处边关,为了抵御胡人南侵,非常时期行非常之策,所以要安置流民,开垦荒地,备粮备战。不过,林府君深知互惠互利方是长久之道,诸君为了大汉蒙受损失,理应得到补偿。”
见戏志才绕来绕去就是不点开主题,黄智三个老家伙强忍着没翻白眼,苏旷、张羽对视一眼,意识到渔阳官府接下来的政策对两家前途十分关键。戏志才吊足了胃口,愉快地说下去:“诸君该知道盐、铁皆为官营吧?”
怎么又说到盐铁了?五人不免犯了嘀咕,汉朝从汉武帝开始正式实行盐铁专卖政策,盐是日常必需品,支撑着帝国的财政根基,铁更不用说了,属于战略物资,当然得国家控制。面对戏志才的问话,三人交换着眼色,两人依旧把拳头攥得很紧,最后同时点头,谈震道:“自世宗孝武皇帝以来,盐铁完全官营已经两百多年,此政人所共知。”
“非常时期行非常之策——”戏志才还是原来的话,结合前后,令人浮想联翩,“林府君即将上书刘幽州,申明渔阳残破,急需粮食募兵御胡,所以请刘幽州奏禀雒阳,恳求天子怜恤渔阳百姓,铁器官营不改,但盐政可改,只限于边地。”
对面的五个人呼吸已经变得粗重了,渔阳郡丞却卖起关子来,五人又不敢催促,个个憋得满脸通红,戏志才这个关子卖得很愉快:“诸君莫急,时间还早,本官这里有一份粗略的文牍,你们可以看看。”一指矮案上堆着的竹简,“本官突然想起还有一件急事,你们先看着,等本官回来诸君有疑问的,当一一答之。”
说完,戏志才抬腿就走,还没走到门口,身后的五人便扑向矮案。戏志才嘴角含笑,一出门就有两个甲士跟随保护,他走路的速度不快,堪称龟速,两个甲士平时大步走路,虎虎生风,却只能跟着戏志才的步速,不免憋闷,都在心里想:文人就是文人啊,手无缚鸡之力也就罢了,走个路跟娘们差不多。
戏志才不管别人所想,就这样慢慢悠悠地转到一处连成一片的作坊区,烟雾蒸腾,仿佛置身云间。他找了一块布包住半张脸,让甲士在外面等候,推门而入,迎面撞上一个包着头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的人,戏志才分辨片刻,由于坊内打铁鼓风之声太大,他只能扯着嗓子说:“子泰,情况如何?”
田畴笑道:“耿介之策实行之后,作坊秩序井然,每天工匠都很有热情,这都是耿介你的功劳啊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