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斯音插着兜溜了。
周若鹃得意地看他一眼,哈哈,小崽子,还有你好受的。
过几日,就是京城几所学校合起来举办的义演,为贫困学子筹措教育生活费用。
当日,已从沪上回来的邹部长作为教育界的头儿会去捧场,并捐出款项。周家是其中一所私立学校的资助方,又是京城望族,所以在京的周家人也受邀了。
届时,就算邹部长不记得了,他也要提醒一下,《书学教育》刊头的事情。他这里,可是已经收到了一幅谭佑安的旧作,大可坐收渔翁之利嘿嘿嘿嘿嘿。
慈善义演定的时间是正月十三到正月十五,一共三天,场地是一座茶园,平时也会有杂耍、相声等表演,此番租给了义演。
正月十三那天,周若鹃早早就梳好了头,穿上笔挺的西装,踏着轻快的步伐来到茶园。
他发现这里上座率不是很高……
这很正常啦,这些学生、教师凑在一起出的节目都是些什么钢琴曲、交响乐、文明新剧。
大正月的上哪个戏园看吉祥戏不好?别说钢琴曲、交响乐,就说华夏所学的西洋戏剧,即是现在叫做文明新剧的,也远不如最初引进时受追捧了,尤其是学生演的,最最不受欢迎。
在座很多人,是因着学校的关系来捧场的。
周若鹃对什么上座率、节目单也不关心,和到场的几位校长、名流寒暄。
正说着,邹暮云来了。
邹暮云留着长须,今日又穿了传统的棉袍,身子裹得圆墩墩的,一来即成为了中心人物。还未出节,收了一箩筐吉祥话,同样笑呵呵地回应:“新年得意!新年得意!”
周若鹃瞥到自己那外甥也来了,却站在外圈,他怎么看怎么像是不敢去和邹部长打招呼,怕人想起他来。嘿嘿嘿,傻儿呱唧。
周若鹃暗笑两声,排众过去,“邹部长,恭喜发财呀。久不见了,我可眼巴眼望您来,给您拜年了。”
“新年得意。云枝说笑了,可是嫌我来晚了。”邹暮云一笑道,“我也是紧赶慢赶,诸位莫怪啊。”
京城就这么大,多少互相认识,邹暮云和周若鹃称不上熟,否则也轮不到周斯音拿下教科书的订单了。但是单看两人对话交流,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多年好友呢。
周若鹃绽放出一个真挚的笑容:“其实啊,我是心里烧得慌。邹部长是书学名家,又听闻您爱好佑安先生的字,这里刚得了一副,想让您帮忙品鉴真伪。”
邹暮云眼睛一亮,“是佑安先生的旧作?他久不出山,能得旧作观赏也是好的,那我可要好好看看了……”
他忽而想起什么,看着周斯音道,“我记得宝铎和佑安先生也有往来,还请到他写《书学教育》的刊头,我一直惦记着呢。这字,莫非也是宝铎替你舅舅要来的?”
虽然这两位以前闹得很难看,但想想毕竟是亲舅甥嘛。
周斯音这才慢吞吞走到了他们面前来。
周若鹃努力压抑住笑意,嘿嘿,嘿嘿嘿嘿嘿。
周斯音:“给您拜年了——《书学教育》已筹备停当,年后就能发行,我正想给您审阅。但是刊头,我思索良久,还是弃用了佑安先生的字,我觉得不够合适。”
周若鹃:“……?”
别说周若鹃,从邹暮云到其他人,也全都是一脸懵。
谭佑安的字,不够合适??
周若鹃过一会儿才反应过来,周斯音明明是被迫换人,还说得好像是自己主动选择,这是想忽悠人啊!小崽子真够精的!
他赶紧道:“我好似也听说,宝铎选用了一个无名老先生的字,我也很好奇是为什么呢。”
周斯音说:“我没跟你说,是你非要看。”
周若鹃:“……”
邹暮云仿佛明白了什么,看了这对舅甥一眼,都觉得好笑,也猜到周斯音多半是约不到谭佑安的字,周若鹃则是来补刀的。
虽然觉得他俩好笑,也很欣赏周斯音,但失落是难免的,毕竟周斯音早就告诉过他会约谭佑安,他都准备好欣赏了。而且,这已经是近来第二个让他失望的消息了。
他这些日子,脑子里一直在思考社会上、学生中钢笔风行之事,和在图书馆遇到的年轻人。
离京前,他和下属远谷一道去昆仑图书馆暗中巡视,遇到一个借了他钢笔用的年轻人,看到对方留下的字迹,他极为惊喜,特意让下属去找。一回京,他就迫不及待找下属问结果。下属告诉他,在各个学校寻访了很久,实在没找到这样一个人。
这比约不到谭佑安还失落,毕竟谭佑安活生生戳在那儿。那位写钢笔字的年轻人,却是无名无姓,也没有人可以替代。
邹暮云收拾心情,淡淡问道:“哦,那回头看看你约了何人的字,替代谭佑安吧。”
虽然语气平淡,但是谁都知道,邹暮云觉得有些扫兴了,《书学教育》到底是他看重力推的事。
“我就带在身上。”周斯音并没像大家想的那样顺着台阶下来,暂避风头,反而拿出了一份样刊,递给邹暮云看,说道,“我约的,是一幅钢笔字。”
邹暮云:“嗯?”
周若鹃也是一愕,随即嗤笑出声了,“钢笔字?宝铎,你疯了罢!书学,乃是我华夏文人千年来必习功课……”
这是《书学教育》!你让人用钢笔字写刊头?钢笔是什么,是一介工具,何以为艺!
“不懂书法最好少开口,我妈说你小时候练字时总让人代写。”周斯音一句话把周若鹃气闭嘴了,直翻白眼。
“诸位,《书学教育》是书学期刊,除了供书家交流,创刊还有一大目的,是教育学子。现在学生们越发喜爱使用钢笔、铅笔等硬笔,因为使用便捷,渐有与毛笔分庭抗礼之势,社会上软硬笔争论也甚嚣尘上。
“其实,我华夏亦有硬笔源流,古籍中有记载,‘上古笔墨,以竹挺点漆书竹上。’‘古简以刀代笔’,陶文、甲骨文也是刻书,这不就是最早的华夏硬笔痕迹?
“因此,我在看到这位书家后,就认为他也许比佑安先生更适合《书法教育》。我们何必为毛笔、钢笔争吵,此字采纳西学为用,承上古源流,兼具碑帖之意,可令所有欲以钢笔偷懒的人士明白——笔不论软硬,重点是如何写出我华夏风骨!”
一时众人都傻了,这话听得他们差点原地拧开钢笔开始练字。
服了,难怪卖书那么厉害,这一通上升的!但是,真有你说得那么厉害么?在场书法不精的人就会认个名气,这位“葫芦老人”到底哪里冒出来的书家?
周若鹃:“不愧是你,你好会吹啊——”
此时,邹暮云却已捧着那样刊,夸张地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泪:“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,得来全不费工夫!我认得,就是这个字没错,我叫人满京城寻访这位书家,几乎以为他已离开京城,没想到被宝铎找到了,万幸啊你这般好眼光!”
言外之意:我也好有眼光哦。
周若鹃急刹车,差点咬到舌头。
他忽然想起周斯音告诉他字是五十块约来的,顿生狂躁:骗人!!小崽子故意的想整我!这什么葫芦老头儿到底是谁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