谢珺想开口问她是谁,他们可曾相识?然而却如置身梦魇般困在她的眼神中动弹不得。
他十四岁从军,也算见过大风大浪,却从未像此刻般,从身到心皆由不得自己做主,只能任人宰割。
陌生少女牵裙奔了过来,忽然抬起手,皓腕间钏环相撞叮当作响,仿佛天籁。
谢珺憬然有悟,还没等他喘过气来,少女纤细微凉的手却抚上了他的脖颈。
广安门外有十余人,一时间全都惊呆了。
谢珺更是说不出话来,那轻柔细腻的触感在肌肤上蔓延,他不由自主心跳加速头晕目眩。少女的眼中泛着潋滟,他就这样一头栽了进去,转瞬之间仿佛过了一生一世。
“这儿有只小蚂蚁。”面前少女莞尔一笑,两指轻巧地一拈,便离开了他的脖颈。
谢珺愣愣地望着她两指轻轻捻动,随后往地上一弹,似乎把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抛下了。
“好了。”少女粉脸微扬,笑吟吟道。
她笑起来的时候颊边梨涡若隐若现,本是明丽大方的长相,可声音却极为娇甜酥软,听得心头直发痒。
身后带路的内监越过他上前躬身参拜,“见过三公主!”
眼前举止轻的古怪少女竟是三公主怀真?谢珺又是一惊,神情不由恍惚起来,直到听见有人唤他,这才发现内监正朝他拼命使眼色,忙以手加额郑重行礼。
少女不言不动,只静静打量着他。她的眼神仿佛一张看不见的网,令他心慌意乱不知所措。
内监见怀真行为古怪,便介绍道:“三公主,这位是护国公府的三郎君,名唤谢珺,在羽林军任职。”
怀真有些艰难地收回了眼神,一时不知该说什么,只默默点了点头,便从谢珺身边走过,径直往长秋宫大门而去。
随侍的萧漪澜若有所思地回头,正对上谢珺困惑追索的眼神,她不由得微微笑了一下。
谢珺有些茫然地望着她,不知她那一笑究竟何意。
萧漪澜与母亲同出一族,算起来还是他的表姐。
当年外祖受奸人诬陷获罪,萧父虽为旁系,却也受到株连,年幼的萧漪澜随母一起入宫,几经浮沉,先后在长秋宫与春和宫当值,更是凭借聪慧好学成为三公主伴读。
萧家平反后,她得以脱去罪籍,本该接受官府安排,出宫与亲人团聚。她却自愿留下侍奉旧主,实在令人费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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寿安殿中香雾缭绕,衣香鬓影,环佩叮当。
皇后尚未现身,只有长袖善舞的抱善如穿花蝴蝶般四处奔走,同众人寒暄。
向来昏暗的大殿今日格外亮堂,地毯、围屏、熏炉、坐具等全都焕然一新,看来中宫对那位远嫁和亲的长公主颇为重视。
元嘉出嫁时怀真才两三岁,所以对这位姑姑印象不深,而且在她的记忆中,元嘉姑姑并未回朝。
今上①内眷不多,名分高的更是屈指可数,婕妤为皇后以下最高位,其下仅有两位容华两位美人。
董婕妤殁后,皇帝再未专宠他人,可能是年事渐高精力不济,也可能是难忘旧爱,怀真始终坚信是前者。
按照以前的心性,她定然不愿出席这样的场合,可如今不一样,她不愿再特立独行,想要泯然于众人,这样她才能一门心思寻找转机,从而改变既定的命运。
只有感受了死亡才会更加珍爱生命,何况她原本就惜命,所以她立下大志——今生要长寿。
圣人见微知著,睹始知终。她不是圣人,是个失败的平凡之人,所以更要从细微处入手。
方才遇见安然无恙的谢珺,她愈发坚定了心志,这次她不会再和崔晏相恋,也不会同谢珺成婚,更不会与谁生儿育女,要从源头上掐断悲剧的可能性。
‘皇后娘娘驾到!’内监尖锐细的通报声响起,众人忙按品阶分两列站好,怀真自是站在抱善旁边。
抱善似有些惊讶,意味深长地瞥了她一眼,随即露出招牌式的和善微笑。
皇后年逾五旬,为人冷肃不苟言笑,虽容色枯槁但眸中精光不减当年,凤冠华服愣是被她穿出了几分杀伐之气。
礼毕,众人分次落座。
怀真垂目坐于抱善下首,对面是燕王妃,另一边是张容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