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双眼中泛出阴冷的铁灰色,满是愤怒、悲痛和鄙夷,望之令人胆寒。可怀真却觉得莫名熟稔, “三郎?”她心胆俱裂,迎着针芒般的刺痛飘了过去。
城门洞上高悬着一颗头颅,旁边贴着巨大的布告,上面书写着他的名字和罪状。那颗头颅怒目圆睁,满面血污须发凌乱,早辨不出昔日模样。
隔了二十多年的光阴,两人静静对视,但那双眼睛却再也不会像昔日般泛起刻骨柔情。
怀真缓缓抬手想要抚摸他冰冷僵硬的坚毅面容,手掌却穿过了他脑后的城墙。
‘三郎有何心愿?’
‘夫荣妻贵。’
这是多久远的记忆了?
起初她并未当回事,反倒取取笑他痴人说梦。世间岂有公主因驸马而显贵的道理?
或许他们都误解了对方?他以为她心中只有崔晏,而她以为他钟情萧漪澜。所以她至死不愿揭露萧漪澜的真面目,而他矢志不渝要为她报负心之仇。
这些年他经历过什么?应是极为曲折离奇。半生筹谋披荆斩棘,终于一朝功成,却还是跌落悬崖粉身碎骨。
他们从来都不是爱侣,甚至母族有无法化解的仇怨。
她也未觉得嫁给他有多委屈,所以他无需对她承诺。
“真傻,”她再次伸出手,虚虚抚过他凌乱的发鬓,怆然道:“无论生前风光还是死后哀荣,我都不在意,你何故如此执着?我若真想要这些,不过是认错服软,一句话的事……”
昔年父女二人斗法,苦的是夹在中间的人,包括一跃成为天子贵婿的谢珺。
皇帝奈何不了倔强执拗的女儿,却能随意拿捏身为臣属的驸马,怀真为此既惊愕又伤心,想不到堂堂帝王竟能如此刻薄狭隘,于是矛盾愈发不可调和。
谢珺是幼子,又是继室所出,自小便在矛盾重重的家庭中长大,既要面对严肃冷厉的父亲,又要应付充满敌意的兄长,十岁前还要宽慰开解因家族获罪而惶恐不安的母亲,所以处理起这些可谓得心应手。
他的一片赤诚虽打动了心怀愧疚的皇帝,却无法感化骄傲任性的公主。
“你真是个笨蛋,你根本不知道我想要什么,你连自己的脑袋都看不住,世上哪有你这样笨的人?”她的手哆嗦着,突然发现他原本怒瞪的双目不知何时闭上了,满面戾气也渐渐消散,变得平静温和。
她愕然道:“三郎,三郎,你还在吗?”
太阳升起来了,眼前骤然大亮,日光化为无数针芒从四面八方疾射而来,堪堪穿透了她薄弱的魂体。
这个瞬间仿佛置身地狱烈火中,她的魂体开始扭曲变形,越来越小,渐渐如残雪般消融在了炽烈的日光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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炽烈的痛苦渐渐消失,面前似有清风萦绕,妙音阵阵幽香扑鼻。
她到底是魂飞魄散了,还是终于要进入轮回了?
“泱泱,醒醒,快醒醒!”有个无比熟稔亲切的声音在耳畔响起。
怀真心念微动,突觉天塌地陷,脚下一空掉入了无尽深渊,迅速下坠的过程中,耳边却有人不厌其烦唤着她的小名,那声音温柔动听,好像是幼年时母妃亲切的呼唤。
她从剧烈的晕眩和的头疼中挣扎着醒过来,未及睁眼却感到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。
她霍然启目,正对上了一双狭长深邃的黑眸,眸中似有明灭不定的暗火燃烧。她登时惊出一身冷汗,不觉往后躲去,可身体却被一只手臂紧紧揽住。
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容再次靠了过来,她脑中闪电般划过意识消失前最后一个画面——广莫门上高悬的人头,但他不是谢珺。
还不等她反应过来,那人突然抬起她的下巴吻了过来。
怀真惊慌失措,拼命扭头挣扎躲避,他靠得太近箍得太紧,以至于她胸肺间被挤压地快要喘不过气。
灼热濡湿的吻落在粉颈玉肩上,怀真不由浑身剧颤,愤怒和耻辱蓦地涌上来,如火一般席卷全身。
她拼尽全力怒吼了一声,合身一扑推开了压制着她的人。
虽然本能地想逃,可是手脚却像不听使唤般颤抖个不停,不知该如何起身,也忘了怎么迈步。
“怎么突然闹脾气?”那人从容起身,朝她伸出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。
怀真满面通红,气喘吁吁地抬起头,看到一个锦衣华服的俊雅青年正似笑非笑地望着她。
这里不是广莫门外,不是熟悉的墓室,也不是崔园的茅庐。
她茫然四顾,发现自己身处一座轩敞高阔窗明几净的画室中,偌大的花梨木案上笔架如林,挂着大小不一数百支笔,一列宝砚玉盏中调制着各色颜料,旁边玉鼎里插满了画轴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