缓过劲儿来,两人皆已稳稳落地,盘桓在她腰间的手掌撤开,“以后不准再上去。”他声色冷淡,语调平缓,丝毫不带微喘。
“怎么,大人担心我啊?”姜柠双手背在身后,凑在他脸前儿嘻嘻一笑。
不得不承认,她还是喜欢像刚才那样被他携在怀中,干脆直接的落地方式,比她自己一点一点爬上爬下来得舒坦。
唐忱不着痕迹地退了两步,拉开两人间过于近的距离,忍不住教训道:“一个姑娘家躺了屋顶上成何体统,让别人看见——”
“败坏了你的门庭?”她顺嘴接了话茬,啧声摇头。
慢慢绕着他踱步一圈儿,揶揄道:“大人凛凛一身浩然之气,固然是好。但要当心日后娶了夫人,人家娇滴滴的小娘子会怨怼您,只顾体统,不、解、风、情。”
她故意咬重最后几个字,一字一顿地道给他听。
“如何算解风情?”唐忱暗觉好笑,双手环胸,掀了掀眼皮将话头扔还给她。倒要看看,她能折腾出什么花样。
“比如,跟我去试衣。”姜柠朝书房指了指,“这尺寸究竟合不合适,总要试过方知晓。”她笑得不怀好意。
???唐忱一愣,瞧她的笑模样,明显话里有话,拒绝之意脱口而出:“不必。”
“诶阿忱,你们聊什么呢?”这边两人正说着,忽见唐母携一行婢子缓缓而来。
“给母亲请安。”唐忱转身,弯腰作揖。
“安儿见过夫人。”姜柠惊了一下,紧忙往唐忱身后躲了躲,行礼时候头垂得很低。
唐母慈笑:“都起来吧。”说着,往后看了一眼姜柠,“安儿,我刚才听到你说试衣,可是衣裳做好了?”
姜柠娥眉浅扬,“回夫人,正是。这衣裳初步制成,尺寸方面尚有待改进,安儿方才想让少将军去试穿一番,看合不合身,只是少将军不肯……”
她佯装委屈,语气带了点儿可怜兮兮,乍一听倒真让人觉得好似唐忱欺负了她一样。
“你这孩子,人家铺子想得周到,你又何苦为难她。”唐母深知自家儿子的脾性,不疑有他,“还不快去穿了来看看,趁安儿在这里,若要真有不合身处,也好改动不是。”
唐忱紧咬了咬牙关,余光瞥了斜后侧的姜柠一眼。
只见小妮子低眉顺眼,瞧着柔柔弱弱的乖巧样儿,“是呀,少将军快去试试罢。”她顺手推舟,有了唐母撑腰显然更有底气。
唐忱不用看也知,她暗垂的小脸儿上,是如何嘴角勾笑,全然一副奸计得逞地得意神情。
相处久了,旁的人不了解,他还能不知她是什么伶牙俐齿的德行么。
……
半晌,唐忱自书房内慢条斯理地走了出来。
姜柠为他制的这身袍子,选用了最上乘的翡冷蚕丝缎。这缎子乃她们长香琳琅的镇店之绸,高价暂且不提,只是得之不易。加上那缎面抚之柔软顺滑,触手生温,质地轻薄,其自然凉感更是伏暑季里的良品。
唐母眼前一亮,不禁走近前,细细观察了起来。
象牙白的缎色,上锈了一整片墨绿的芭蕉叶纹于左侧衣袂下摆,鲜活如舟楫,托了一轮小巧的上弦月暗纹坠在叶尖儿上,似有似无地翠掩着,玲珑透渗在腰侧间。
想是考虑到唐忱不喜繁复,其余地方并无多余的绣纹。唯右侧领口的细窄处,攀附了一朵独自缱绻的凌霄花纹,恣意绽放。其脉络硬朗,傲然擢秀,丝毫不显女气。反倒与唐忱身上的寡淡气质,有几分相似。
可见刺绣之人是上了心思的。
“为何此处是独一朵的凌霄花?”唐母发现了领口处的纹绣,疑声问道。
“回夫人,古人有云‘披云似有凌霄志,向日宁无捧日心’,安儿觉得少将军为人正如此花,谦逊内敛,壮志凌云,刚正不阿,有功却不居功自傲,日后必将鹏程万里。”
听闻自家孩子被这般夸奖,还是出自毫无干系的一个小绣娘之口,看得出唐母甚是喜悦不已:“想不到,长香琳琅阁竟藏龙卧虎。”
“夫人谬赞,安儿班门弄斧,愧不敢当。”
唐母浅笑,转头问向身旁的少年:“阿忱,你觉得可还合身?”
“不合身。”唐忱几乎没有犹豫的果断开口,一点不给姜柠面子,“接缝粗糙,肩线太窄,袖口还存着线头。”
姜柠在一旁恨得直咬牙,这鬼人,存心鸡蛋里挑骨头。
其实唐忱这话也不完全是故意挑刺,姜柠虽擅女红,却不会制衣,临头抱佛脚让浣月、洗华几个教了点儿三脚猫功夫,能勉强成衣已是下了几宿不合眼功夫。
她深吸一口气,面上仍不急不慢地柔声道:“少将军莫急。”
说着,莲步缓缓移了过来,背对着唐母,面朝唐忱,抬手像模作样地替他来回整理了几下,皮笑肉不笑地低声道:“少将军别是公报私仇,存心找茬才好。”
“私仇?我们之间有何私仇?”唐忱装蒜,星眸带笑,“所谓‘壮志凌云’的凌霄花,是你的补救之策吧?”
姜柠:“……”
他所言不差,确实是。她不慎扎到手,落了一滴血珠儿在上头。
想到这儿,姜柠替他整理领口处的素手顿住,回忆起上次在他面前哭哭唧唧的样子,她觉得简直想撞墙失忆。
不理会他的调侃,“这新料子制成的衣裳,难免会稍紧一些,穿多几回便会宽松下来。因着是初步成衣,还未最终定下,接缝处的线头待真正成衣那日会给您清理干净的。”
她说的有条不紊,头头是道,唐母深以为然,笑道:“他啊打小就对自身用的物什格外挑剔,我瞅着这衣裳制得也甚好。”
姜柠勾唇,挑衅地看了唐忱一眼。
末了唐母走后,姜柠复又大大方方地,里里外外地,将唐忱身上那件出自自己之手的衣裳横竖打量了一遍。
啧,果然这鬼人就是个衣裳架子,穿什么都好看。她竟莫名的,颇有些成就感。
“这是我做的第一件衣裳。”她忽然没头没脑地,说了这么一句。
唐忱淡淡瞥向她,“所以?”
她眉眼盈盈,娇俏一笑,纤指轻抬,柔嫩的指腹缓缓拂过他领口,指骨凉凉地,有意无意触碰着他的脖颈。
一如绽放在她指下的那朵凌霄花,殷红肆艳。
“所以作为奖赏,后日七夕夜,你该与我一同过。”她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