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后笑笑,手往自己榻边三寸左右的位置拍了拍,示意他落座。刘白象便挨了过去,伸出修长的食指按在太后太阳穴边,拿捏着力道小心按压着。太后闭着眼,酸胀酥麻的感觉一阵阵如浪拍打过来,神志顿时清醒不少。她问刘白象:“王安是你司礼监的人,你为何今夜主动舍弃他?”
“司礼监这样大的衙门,生出些恶疮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。他行事狂悖,朝野上下早有不满,眼下这个节骨眼他又折腾出个舞弊案,奴婢若纵容,只会连累主子的圣名。所以不如请个外科妙手,连根剔除,平息朝野议论,原也不是什么大事,问题只在于确保剔骨的刀是干净的。至少陈司籍这把刀比内官监干净。”
“只是如此,未免小题大做了吧?”
“奴婢这样做都是为了保全主子的圣名。何况今日这大火蹊跷,必有人藏在后头,暗通款曲,意图生事,若当真如此,明日通政司奏疏便有分晓。奴婢揣测着,他们定会借机将内书堂的事情和殿试舞弊勾连起来,而主子您早有圣明决断,处置了王安,立于不败之地。”
太后睁开眼,倏忽斜乜了一眼刘白象,露出一弧浅笑:“先前还觉得你糊涂了,与王安较劲,现在老身才知先帝英明,这么多内臣,独独器重你一个。”
“奴婢蒙先帝厚恩,一日不敢有负所托。”刘白象立时站起,躬身屈腰,低着头诚惶诚恐,神竦心惕。他这副谨小慎微的神态,与王安截然不同,太后越发慨叹,叫他又在自己跟前坐下,吩咐道:“如你所说,纵火案甚是古怪,你与宫正司说了,务必查个水落石出,不可错放了一个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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没有执棋者的权衡顾虑,瑾言这一夜倒是睡得安宁。山阳长公主的返魂香果是有用的很,入浴之前,瑾言还觉得思绪纷乱,在脑中虬结成团,进了浴桶不多时竟打了个盹,还是小宫女唤醒了她,披了衣服才去榻上睡了。
她不是这样不拘小节的人,入了慈宁宫心中倒是安恬,竟踏实地睡到了卯时,钟鼓声响才惊动了她,迷迷糊糊翻了个身,似乎才闻到一阵从容的脚步声,年长的嬷嬷隔着帘子轻唤:“姑娘,天亮了,该起了。”
瑾言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家里了,睁开眼一瞧,恰看见悬于自己头上的华美藻井,才想起自己还在宫里呢。睡了一夜,她脸上泛着薄薄的油光,宫女们在她脸上敷得浅浅的一层粉糊了一团,她些微揉了揉,清醒了些,才走过去,在小宫女们的侍候下依次洗漱了,更换好衣服,去太后跟前请安。
因昨夜兵荒马乱,太后便将早朝推到午朝。她虽历经了一场混战,却是从容,早起在内监们伺候下梳了华丽的高髻,珠翠辉煌,坐在晨曦的光中,脸上沐浴着柔和的色彩,凤袍似乎也潋滟着一层霞光,威严而矜贵。
她扶起了瑾言,挽着她亲热地坐在了桌边:“昨夜睡得可还好?”
瑾言颔首,恭顺道:“多谢太后关怀,连梦也没做呢。”
“那便好。”太后眉眼里含着浅浅的笑,“这些事情原不该是你操心的,倒让你跟着悬心。上回说了,那些藏在暗处的脏东西,揪出来都叫人怕,变成毒蛇钻到梦里,吓得人不得入睡。所以啊,难得糊涂,有些事情心里有个数就好,万不可计较。你说是吗?”
太后垂下眼来,凝睇着瑾言,眸子里倏忽闪烁着锋利的光,一刀一刀割过去,分明是含着笑的,却叫瑾言明白这是和言软语的训斥,瑾言不敢忤逆,乖乖告了罪:“瑾言年轻,一时忧心二位典籍的生死,顾不得其他,叫太后伤神了。”
“我知道你是有一腔热血的,可这世上空有热血成不了事,坏事的却大有人在,那些自己莽撞,替别人做嫁衣的还少么?”
太后握了瑾言的手,依旧不肯放过她,一双眼睛在她脸上割过来割过去,好像非要把这些句子刻在她身上不成。瑾言僵着身子,话到喉咙处,很想辩个分明,却又不敢,只能低着头,继续装作恭顺的样子,手心却涔涔出着汗。
她真不明白,为何于太后的眼中,粉饰太平要高过了那些公道人心呢?
或许当真是她幼稚吧,她真想逃呀,却被紧紧攥在了手心里,一句微臣知错哽在嗓子里,怎么也说不出来,她正如坐针毡的时候,自外间却传来了萧元慎清亮的声音:“母后,还空着肚子呢,怎么就训起人来了?”